佛有三相,威德难量。
一面,其金光初现,笑意盎然,恰如春风拂面,暖意盈怀,观者皆觉尘世烦忧尽抛,喜乐自生。
二面,其慈目低垂,悲悯之色尽显,双眸似含无尽柔慈俯瞰众生,溺者苦海沉浸挣扎,死无他法。
三面,其怒容可狰,獠牙森然,周身戾气纵横背后真火烈烈,似要将世间一切邪祟,魔障,皆焚于业火之中化为虚无。
这遮天蔽日的佛陀法相不停轮转,光是那恐怖的威压就压得跛脚刀客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秒身体会因为这极致的窒息感而晕过去一样。
不过好在,玄奘大师似乎察觉到了跛脚刀客的窘态,双手合十,垂下眼眸,喃喃道:“罪过。”
一声轻语,空中的佛陀三相也随之缓缓消散,那灼目的金光、逼人的戾气以及无尽的悲悯也渐渐的隐匿于虚空,而那股凝重感如潮水般退去。
霎时间,空气顿时一松,跛脚刀客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竟瘫坐在地,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落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还残留在劫后余生当中。
周围身边的高手和贾顺安境界太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跛脚刀客好端端的怎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迎着众人的目光,跛脚刀客没有想象中那么羞愤,此刻他只想快点远离这是非之地,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捡起长刀拄起身子,朝玄奘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坦然道:“谢大师不杀之恩,陌刀客刘寄奴就此别过。”
妇人心思玲珑,知道这刘寄奴的德行,属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的主儿,能像今天这样让他如此狼狈,还是头一次。
可见这玄奘大师的佛法神通有多么可怕,她心思一转,快步上前,扶住刘寄奴的胳膊,假惺惺的担忧道:“刘大哥,你没事吧?”
刘寄奴也不是傻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无妨,咱们先离开这儿。”
妇人点点头,大大方方朝着玄奘盈盈一礼,玄奘双手合十回应。
整个过场,刘寄奴和任三娘都没看贾顺安一眼。
一旁的贾顺安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两只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身旁的手下小声道:“大人?就这么放他们走?”
贾顺安心里窝着一团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然呢?你没看到那和尚通天的手段?什么也没做就吓得两个二品高手落荒而逃?”
手下们噤若寒蝉,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此刻也被吓得没了主意,在他们的认知里,二品那就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了,再高那就了不得了。
难不成这和尚已经成真佛了?
几人面面相觑,又同时缩了缩脖子,那杀他们不跟杀鸡一样简单?
贾顺安愤然离开,当然还有那些虾兵蟹将,一个个对着玄奘拱手作揖,其实他们心里门清得狠,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一招之敌,今日没丢了小命,回家多烧几柱香就了不错了。
待众人离去后,原本喧闹的场地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真正关心这孩子的却没有几个。
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玄奘蹲下轻轻拨开孩子乱糟糟的头发,露出里面一张满是污垢的小脸,干涸的泪痕在脸上划出几道印子。
玄奘满脸温柔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有些手足无措,扣弄自己的衣角,视线在玄奘的脸上和地上反复横跳。
玄奘也不急,耐心的等。
好一会儿,她才嗫嚅着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一样:“我……他们都叫我陈渝。”
“鱼儿的鱼吗?”
女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至死不渝的渝。”
玄奘抚了抚渝儿的头:“走,咱们为你爹爹寻一处安息之所。”
陈渝默默点点头,眼眶再度泛红,小手紧紧抓着玄奘的僧袍不敢松手。
那天午后,津海城外的一处名山峻岭之间,新鼓起了一处小山包,陈渝长跪不起,不停磕头。
于她而言,至亲的离去,不是瞬间击垮人的暴风骤雨,而是余生都摆脱不掉的湿意,如影随形,无力挣脱。
朝起,我从梦里悠悠醒来,恍惚间仿佛看见您扛着农具准备出门。
暮返,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迎着朝霞回来,而我去往田间寻你。
我们总是阴差阳错的分离。
或许这一生,你我再无相见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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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一处驿站。
刘寄奴刚踏入驿站房间内,便开始失声痛哭,倒不是因为狭路相逢临阵脱逃,而是劫后余生侥幸活了下来。
那哭得叫一个真挚,哭到尽兴还不忘边哭边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啪!啪!”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脸颊瞬间红了一大片。
“我啊……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接了这要命的差事!”
谁说不是?贾顺安给的香饽饽烫不烫手他已经知道了,可问题是后悔已然来不及。
你想安然无恙的离开这津海城,还须问问贾顺安答不答应,今日一战,不仅丢贾顺安的老脸不说,道心还碎了一地。
贾顺安曾说过,这和尚有点邪门,不是一般的和尚。
刘寄奴压根没当回事,吹着牛皮说陌刀是天下第一刀,谁来都不惧,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那玄奘大师不留痕迹的佛法神通,轻易就碾碎了他的道心,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哭了许久,刘寄奴渐渐的收住了哭声,手指不停摩挲陌刀的刀身,低声呢喃道:“难道我刘寄奴,真的就这么完了?”
自伤自怜间,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任三娘悄然走进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刘寄奴,欲言又止。
门外她听得真切,那绝望的哭声如针般刺痛她的心。
其实都是行走江湖混口饭吃的苦命人,住的是驿站,吃的是糟糠咸菜,这一行跟走镖的镖行差不多,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生计。
任三娘在怎般玲珑,面对多年已久的好友,也是于心不忍,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他的身旁坐下,轻声说道:“刘大哥,哭也没用,咱们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