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连着唤了几声，吕芳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自己手中茶壶，尴尬地咳了两声把手中茶壶递给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瞧瞧我这脑子，真是年纪大了，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请放心，万岁爷一切安好，只是修炼多年苦尽甘来有所顿悟，实在无暇顾及世俗琐事。”
“再过一段时间，必会召见各位大人。”
徐阶，高拱，蓝道行一齐看向张居正——好不容易见到吕芳，怎么也不能被这么一句没个准信的话就打发走。
张居正想的却是：
吕公公已经在司礼监掌印这个皇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坐了整整有10年时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怎么会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宫里真的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
心中一串问号，嘴上却没停下，
张居正仍然按照昨天在裕王府众人商议的计划，尝试把话题转移到国家财政上来。他先打趣道：
“吕公公说笑了，您这般模样哪有一点老态？朝中风传皇上近日已经顿悟大道，想来延年益寿活个几万年不成问题。皇上身边少了谁也不能没有吕公公伺候着，这么看来，老天最少也得让您也活个八千年啊！”
太监因为生理原因比普通人少了许多欲望，大多数只在乎两件事，一是财，一是命。
吕芳也不例外，露出一丝笑容摆摆手：
“哪里哪里，我们做奴才的只求主子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岂敢自己妄想长生？”
“主子一片虔诚之心感动三清祖师爷，道德天尊他老人家亲自命张神仙下凡来为主子爷指点迷津，真可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呀！”
吕芳主动提起“张神仙”的话头，正好撞在了几人商议好的点子上。
张居正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茶杯饮了一口笑道：
“敢问吕公公，张神仙现在可是在太高玄殿中下榻？”
吕芳眼睛眯起，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但随即想到张居正和高拱都是侍读学士，经常到裕王府开讲，算裕王的半个老师，便释然了。
他自己既然已经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自然没得选择，
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若嘉靖有个三长两短新君继位，最好的结局就是去南京守皇陵。
但手下的干儿子干孙子们都还年轻，自然不可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提前下注，向裕王和景王通报些无关大局的消息，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实属正常。
面前几位，多半是在裕王府得了消息，商量过后一起过来。
既然如此，吕芳也不和他们绕弯子：
“不错，万岁爷刚刚顿悟，眼下三不五时就有些疑问需要张神仙解答指点。所以请张神仙在离宫里最近的太高玄殿暂住。”
这下轮到徐阶表演了，次辅大人从袖管中掏出一份奏疏，放到吕芳面前：
“吕公公，这是昨日户部贾大人托我递上来的折子。此事十万火急，徐某不敢耽搁，故而跳过通政使司官员送到您这里。请千万早日递交圣上御览啊！”
户部尚书贾应春？
此人是嘉靖二年的进士，今年已经六十岁，多次上书请辞想告老还乡，基本已经处于摆烂等退休的状态，从不参与朝中严党和清流之间的斗争。
他请徐阶递奏折？
吕芳来了兴趣，捏起折子展开快速浏览一遍，表情迅速变得精彩起来：
“户部去年这么大的亏空，天天闹着说没钱发东南的军饷……现在竟然主动要修大高玄殿？”
徐阶看到吕芳这副吃惊的模样，心中暗赞张居正妙计。
司礼监的大太监们虽然事实上肩负着大明的行政权力，但归根到底本职工作还是揣摩上意，讨好皇帝。
过去一个月时间，因为钱的事情，皇帝和文官集团不知道打了多少嘴炮。
此时主动提出由户部出钱帮助修缮大高玄殿这一步棋，可以说是量身定制，为吕芳在皇帝面前送上一份天大的功劳。
如此诱惑，就算知道前面必然有坑，吕芳又怎能不上钩呢？
“吕公公，你我虽然职分不同，但都是君父的臣子。”
“西汉董仲舒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为人子岂能不为父着想，为人臣又岂能不为君考虑？”
“近些年内廷开支是大了些，但皇上求道二十年，虔诚之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老天开眼终于有了机缘，怎能不尽心竭力？”
“我听闻大高玄殿年久失修，尤其后花园无人打理，现在杂草足有半人高，附近刁民甚至在其中养猪，搞得厢房里都能闻到臭味。”
“让张真人这般谪仙人物住在这种地方，圣上颜面何在？我等为臣不能为圣上分忧，又有何面目戴着头顶乌纱？”
吕芳闻言肃然起敬，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对着徐阶拱手一拜：
“主子爷确实一直念叨着怕张神仙在大高玄殿住不习惯，甚至一度动了想请他住进紫禁城的念头。徐大人如此体量主子爷，真乃百官之楷模……”
不得不说，拍马屁还得是太监专业。
吕芳谀词如潮，一串又一串不变样地从嘴里冒出来，
一边的蓝道行看得嘴里直泛酸味。
大高玄殿是嘉靖平时最爱去的道观，虽说后花园破旧了些，但胜在离皇宫和西苑近，步行不到一刻钟就能见到皇帝，可不是谁都能住的。
他蓝神仙堂堂“清微翊运扶乩劾祟阐教通微显化秉忠竭诚崇道真人”，几次受召进京都只能住在西便门外白云观里。
那鬼地方距离西苑远就不说了，比大高玄殿还破旧得多！
怎么吕公公，陈公公，甚至和蓝道行私交甚笃的徐阶，从来都没想到要自己会住的不舒服呢？
不说和张扬一个待遇，拨款修缮白云观，至少可以上折子请皇帝给自己换个地方住吧？
也罢，以吕公公现在的态度，想必马上就会带着几位大人和自己一同面见皇上，当面邀功汇报户部愿意出钱修大高玄殿的消息。
到时找个机会逼这“张神仙”和自己论道，倒要看看他到底几斤几两，凭什么自称太上老君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