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嘉靖看上，蓝道行在修道这个专业领域无疑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对这个各种流派修炼的法门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当下最正宗的修炼思路，是以人体为“鼎炉”，通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结成“金丹”的方法，实现长生久视。
也就是所谓的“丹道”。
其次，
则是龙虎山一直提倡的符箓道。
通过画符、诵咒、斋醮和神佛沟通，驱邪治病，最终求得长生。
还有剑道，即以剑气炼形，配合内丹修炼，达到“身剑合一”的状态，剑在人在，和仙剑一起长生不老。
此外，各种偏僻荒山里的道观还发明了许许多多偏门的大道。
什么阵道，医道，器道，甚至有情道，无情道，
蓝道行都有所涉猎。
然而，
“万有引力大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他竟然从来没听过！
“据说是一位姓牛名顿，号……苹果真人的泰西仙人所悟。”
裕王下一句补充，
让蓝道行算是彻底确定了——这张真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大明道士的“道号”可不但是一个别名，一般还承载着修行理念、师承关系与宗教意义。
起道号就如同读书人起表字一样，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一件事，有严格的仪式和讲究。
一般是由师父根据弟子资质、修行方向或门派辈分赐予。
需通过“传度”或“冠巾”等仪式，焚香上表，禀告三清祖师祖师与其他诸天神明，再记录在门派宗谱上。
“苹果真人”？
任何一个有正式师门传承的道士都不可能起这样的道号，
哪怕“苹果真人”从来没有拜师，《黄庭经》，《道德经》，《庄子》等道家典籍也一概不知，全靠自己顿悟得道。
得道之后成了道祖级别的真仙，为了开门收徒自然也要把道号改了。
“王爷，诸位大人。“苹果真人”，“万有引力大道”，此人口中种种贫道修行几十年闻所未闻。必是欺世盗名之辈啊！”
徐阶，高拱，张居正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了一会眼神。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时代是一种大众共识。
说实在的，不管是现在的张扬，蓝道行；还是一人官至礼部尚书，一人独享少师，少傅，少保三孤的陶仲文；甚至已经过世多年，把陶仲文引荐给嘉靖皇帝的邵元节；
这些修道之人，在头悬梁锥刺骨，苦读圣贤书十几年后，才位于朝堂穿上绯色朝服的文官精英眼里——
都没有太大差别，全是幸进之臣。
无非是一帮读书不行走科举之路行不通的失败者，无非是运气好，靠另辟蹊径满口仙佛蛊惑皇上走上了捷径罢了。
所以，欺世盗名什么的并不重要——难道蓝道行就不欺世盗名了吗？
关键是蓝道行站在几人清流一方派系背后重要的助力，关键时刻对皇帝说几句话，说不定能起到改变局势的作用。
而张真人那边……
徐阶已经得到消息，包括严世蕃在内严党门下几员大将，最近一星期时间四处打探他的来历，试图用美色财帛拉拢过去，很可能会成为清流一派的潜在敌人。
政治向来只看利益，无论对错。
这种情况下，
应该帮谁，应该踩谁，已经很明显了。
徐阶站起身来对着裕王一拱手：
“王爷，蓝神仙所言极是。为圣上写青词，《南华真经》，《冲虚真经》等道家典籍也反复查阅过。张真人所言种种，确非道家正论，更像为了吸引皇上注意力谋取好处自己编出来的妖言。”
“皇上固然圣明。我们做臣子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发现皇上身边有此等危险人物，自然还是有义务上书提醒。”
自上一任太子朱载壡死的时候没有留下子嗣。
按长幼次序，裕王朱载坖本应被立为太子。
然而距离朱载壡过世已经过去了十年，不管群臣如何上书劝诫，嘉靖始终没有再立太子的意思。
严嵩严世蕃的严党揣摩圣意，知道嘉靖更偏爱四皇子景王朱载圳，所以近年来隐隐站在景王背后暗中支持。
自严嵩得到嘉靖信任入阁，十六年来严党声势越来越浩大，
自己的三位侍读讲师徐阶，高拱，张居正苦苦支撑，四处串联还是挡不住朝堂上时不时有声音说景王“英明睿智，有太祖高皇帝的风采。”
如果景王在严嵩的运作之下，再得了“张真人”这种比蓝神仙更能蛊惑父皇的妖人作为臂助……
裕王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未来会是个什么下场。
“徐师所言极是，只是，父皇因陶神仙‘二龙不相见’之说，已经十余年不肯见我……”
张居正立刻听明白了王爷的言外之意——
且不说当今圣上在修道求长生一事上一向执着，从不听人劝。
裕王的亲生母亲康妃杜氏向来不得宠爱，
嘉靖三十三年去世时，徐阶等人上奏，称其端庄贤德，加之生下裕王有功于社稷，建议按照成化时纪淑妃的规格，或者洪武时孙贵妃的仪制办理丧事。
却被嘉靖否决，要求仅以“常礼从事”。
还特别批示不准裕王以亲子之谊服斩衰三年，百官不必服丧服，只服浅淡色衣服致祭，宣读册文时平立不拜，也不追封杜康妃为贵妃。
亲妈这个待遇，可见裕王在嘉靖心中地位如何。
陶仲文都可以一句“二龙不相见”让圣上十几年不见成年后的儿子，
上书给比陶仲文更受宠的张真人上眼药……是嫌裕王竞争九五之尊的位置实在太辛苦，给他寻找一个外放去当闲散藩王，彻底解脱的机会吗？
“素卿，徐师。眼下这位张真人风头正劲。无论是王爷还是我们，直接上书正面对抗，指出他故弄玄虚，恐怕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高拱梗着脖子：
“那你什么意思，难道就放任这妖人和严党沆瀣一气？？他在宫里继续蛊惑皇上，严嵩，严世蕃，鄢懋卿，罗龙文和胡宗宪这些人继续贪赃枉法，祸害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