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戏腔

“姜师兄——黑猴——”

大胖步入店门时，青石门槛外的马车已然驶去。

王簌秋衣袂的沉香，也随风散尽，唯余姜夜手中建盏，尚还浮着半缕蜷曲茶雾。

“嗯？”

目光继续向右，榆木八仙桌完好如初，连茶案边沿的雕花都未蹭破半分。

黑猴缠着素帛的右手搁在桌面上，血渍透现，恰似沾了胭脂的舞蝶。

大胖紧张的神色转而变得茫然。

自己才逃离店面不到一刻钟，那恶棍就自己离开了？

“刀把堂的人呢？”大胖喘着气甩落袖口的墨点，目光注视着黑猴手上的伤势。

黑猴见状用左手盖住绢帛：“那两人被姜师兄打跑了，倒是你这呆子，怎么进去一趟这么久才出来？躲在里面孵蛋么？”

大胖闻言眼睛一瞪，圆脸涨红：“什么这么久？我只是比姜师兄晚了一步而已！”

“晚一步？那你要是晚两步，三步，我这伤口岂不是都能痊愈了。”

黑猴扬起渗血的绢帛，又快速藏匿。

“瘦皮猴！”大胖听这嘲讽，恼羞成怒，撸起袖子挥拳欲捶。

中途忽见对方襟前、脸颊的尘土，拳头悬在半空化作一声闷哼：“哼，你这花里胡哨的帕子哪来的，莫不是王家那位...”

话未说完，黑猴耳尖通红：“莫要胡言！这、这是、这是....”

“好了。”

姜夜屈指叩响案头，打断了二人的玩闹：“黑猴，你替我出去买点东西，且附耳过来。”

黑猴闻言凑了过去。

俄顷，听完吩咐，黑猴接过粗麻钱袋，立即窜出了门槛。

不料下一瞬。

正巧撞在了个双目浑浊的大汉胸口，只听“哗啦”两声，几缕枯黄稻草从他襟口震落，混着谷壳扑簌簌滚进阴沟。

“老哥恕罪！”

黑猴草草抱拳，见对方发着愣，便继续跑向市集。

屋内的大胖看到这一幕，本想嗤笑黑猴，旋即忽想到了自己的正事：

“对了姜师兄...我娘独居后巷，已多日不曾回去看望....”

姜夜轻呷一口茶水，下颌微点：“去吧，不过最近不太平，要早去早归。”

“嗯。”

目送大胖裹着“作坊待客的桂花糕”走出店面，姜夜让已经拥有智慧了的壹号、贰号戴上斗笠，悄悄跟去。

随后关上店门，与张萱草一同走向后院。

通过肆号的视野，姜夜自是看到了老东西降魂时，独自在内院的所有举动。

没想到他竟大发善心，不仅帮忙写下木匠咒语的读法，还告知了阴材的存储秘闻。

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

大胖出门后一路疾行，路过茶馆时，听到不少人都在议论作坊的事。

“嗨呀！刚刚刀把堂的人去张氏作坊讨安命税，你猜怎着？”

蹲在茶摊条凳上，腰间带刀的疤脸汉子，把陶碗往榆木桌上一磕：

“啪的一下！那年轻的泼皮被一记崩拳，当场开了瓢！另一个系血绳的打手见了，狠话都不敢放，就仓皇逃走了。”

旁边捻着花椒的灰衣老汉闻言嗤笑一声：“废话，有张师傅在，那些泼皮去了也是找死，这有什么奇怪的。”

“嘿！文爷您怕不是活在黄历里头，那张师傅呀，前天死了！”

疤脸单手弯在嘴边，侧过身子，压低声音：“而且更诡异的是，他那死了三年的女儿，反而活过来了。

“听见过她的人说，那手上一圈圈的木纹，和木作帮那位会首颇像....”

“嘶——有这事？”

听到他们提到张萱草，大胖浑身一颤，情绪变得有些紧张，尤其说话的两人还认识他。

毕竟都住一条街，彼此就算不熟，也都打过照面。

注意到路过的学徒，老汉露出一口黄牙：“周大胖，这传闻是真是假？你给文爷我说说。”

“我不知道。”

大胖下意识加快脚步，不顾身后喊嘘的老头。

持续一刻钟，直到远离茶馆，听到李家大院传来的戏腔，哀怨的水磨腔攀着风送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那宛转悠扬的尾音如游丝般拂过身心，像是姐姐的轻喃，令大胖神情舒缓。

垫脚眺望那深宅大院看了许久，才忽然回过神继续前行，绕过几条巷子，直到在泛着霉味的弄堂深处，看到了蜷在门槛上的老妇人。

长满青苔的石阶承着她佝偻的脊背，银丝在光照下泛着冷光。

大胖喉头突然哽住，摸出怀里尚带体温的油纸包。

上前蹲下身子，让老树皮般的手掌贴住自己汗涔涔的面颊。

“娘，我回来了。”

.

‘这老东西，藏的东西还真不少。’

后院。

叁号、肆号、张萱草在姜夜的指挥下，将后院铲了个底朝天，果真挖出一大堆长条形的杉木匣子。

为防止张匠玩花样，姜夜躲在内院，远程通过张萱草的视野，上下打量匣子的外形。

黝黑的匣子长九寸，宽六寸，似用尸水阴干，匣面嵌着七枚棺材钉，排列呈北斗状。

细细观摩，匣身还有许多指甲抓挠出的沟壑，着实诡异。

这种东西，能不靠近还是尽量不要靠近。

确保内院没受到阴物影响，姜夜给叁号、肆号下达命令，让他们挨个打开。

起初，阴材见光，只是令院中略微转凉，可连开十个之后，阴炁竟凝如实质，在上空铺了一片黑黢黢的寒雾。

仿佛遮蔽尘世，将后院打造成了一方鬼域。

即使远在内院，姜夜还是不自觉后退半步，连忙让木人合上几个匣子，恐怖的异相才有所缓解。

浑身发冷的扫向剩余尚未合拢的那批。

有状若琉璃，密布蛛网血丝的眼珠。

掺有银星的灰色粉末。

混着碎骨屑与寿衣丝缕的青黑胶状物...

种种怪异外形，姜夜没一个认识的。

好在每个匣子内，都有一张写了红字的黄纸。

【横死稚童惊惧未散之目】、【夭折双生子骨粉】、【棺底泥】...

控制张萱草一一查看，竟发现了好几个制作咒具的阴材。

姜夜心中大喜，莫非张匠藏着的阴材，够做一把鬼瞳凿？

他当即让木人合上这些阴材，转而打开剩余的那批。

一刻钟后。

姜夜坐在内院躺椅上，面色平静的摸着下巴：“居然还缺三样。”

经过木人们一番盘点。

挖出来的三十六件阴材里，施展“凿目钉魂”咒术所需的【鬼血布帛】、【棺木刨花灰】等倒是齐了。

但打造鬼瞳凿所需阴材，尚缺【九泉尸蜡】、【斩首刀】、【人喉骨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