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女那闪着泪光的大眼睛,程远揉了揉她的脑袋。
“迁迁,不要胡闹。”
程迁一头将脑袋埋在程远怀里。
“三哥,你才刚回来半个月,为什么又要走啊?”
程远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打算造反,他抚着少女的秀发,柔声说道:
“迁迁,三哥今年都十六了,也该为家里做些事了。而且,我如果不去学着处理家里的这些生意,你以后没银子花了怎么办?”
程迁想说三哥十六岁还不算大,而且负责运盐的程毅叔也不老,还有,迁迁花不了多少银子。
可是话一出口,就只剩一声带着颤音的询问。
“三哥,我,我能跟着去吗?”
这是这个胆小的少女十四年来问出的最大胆的一句话。
她知道程远不可能不去,但是上次发生的那件事对少女来说太可怕了。她无法想象自己如果再听见一次她最喜欢的三哥被人劫走,她会哭成什么样。
“胡闹!”
程远的声音久违的带上了一丝厉色,
“你一个姑娘家,此去扬州至少要十日脚程,途中还要经过濠州,定远这些流民遍地之地,怎么能带上你?”
程迁被程远给吓到了,她后退两步,低着脑袋看着脚尖,声音细如蚊蝇:
“可是,可是我想跟着三哥嘛。”
“程迁!”
见自己这个便宜妹妹丝毫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程远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我这是要去扬州运盐,不是去城外踏青,岂能是说跟就能跟着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被程远这么一吼,程迁终于是没忍住,几滴眼泪夺眶而出,划过白皙的脸颊,滴在地上。
见程迁如此,程远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强压下火气,声音又恢复柔和。
“迁迁,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我给你带扬州最新的话本。”
程迁却是袖子往脸上一抹,头一扭,脚一跺,留下一句:
“哼!不去就不去。”
就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程远叹了一口气。
“哎,这都什么事啊。”
……
……
第二天一早,今日的早课只有程迁一个人来教学。
明日运盐队伍就要出发了,程谋一大早就把程远叫过去,他要叮嘱程远一些运盐路上的注意事项。
蓝玉看着只有程迁一个人,疑惑问道:
“夫子,先生他今日怎么没来?”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蓝玉已经和程迁混熟了,而且迫于程迁的“淫威”,蓝玉对程迁的称呼一直是“夫子”。
王墨和胡髯侧着耳朵听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出身卑微的缘故,他们两个在程迁这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面前一直非常拘谨,别说搭话了,就是看,平日里也只敢偶尔偷瞄一眼,生怕冒犯了人家。
程迁又怕生,所以她与这二人的关系倒是不如与蓝玉熟络。
程迁听着蓝玉的问话,心不在焉地回道:
“他明日就要去扬州了,现在在做一些准备,应该过一会儿就到了。”
“先生要去扬州?”
“嗯,要去卖盐。”
程家卖的盐不同于那些盐丁私自熬制的黑盐,都是交过税,有盐引的官盐,这倒是没什么好遮掩的。
但是“卖盐”两个字依旧给了蓝玉小小的心灵大大的震撼。
因为著名山贼马伍六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天底下来钱最快的是卖盐,然后是印钞,第三才是抢。”
盐业之暴利,可见一斑。
蓝玉从那时起就对“卖盐”这个行业充满了向往,若自己也能加入这个行业,出人头地指日可待啊。
自己要不要也跟着先生走这一趟?
七岁的蓝玉,冒出了一个和十四岁的程迁相同的念头。虽然二者的出发点不同,但是在程远这里,只有一个答案。
“不行!”
程远刚踏进院子,蓝玉就蹭了上来,表示自己要跟程远一起去运盐。
程远当然不可能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跟着自己去扬州。蓝玉虽说前途不可限量,但那毕竟是前途,现在的蓝玉,胡髯这种无名小卒一只手都能打五个。
蓝玉却是不依不挠。
“先生,为何蓝玉不能去?”
“你还太小,身体受不了。”
“我四岁时就能跟着马伍六一路从定远跑到淮南了。”
呦?程远看着第一次和自己顶嘴的蓝玉,决定先以理服人。
“你娘还怀有身孕,你不能出远门。”
“我娘不是什么时时刻刻都要人照顾的大姑娘,而且她已经同意我跟着先生一起去了。”
程远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一旁安坐在屋檐下养胎的赵四娘,经过这半个月的修养,如今的赵四娘脸上已经退去了些许憔悴,小腹也渐渐隆了起来。
赵四娘正在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这是她这辈子难得的悠闲时光,突然听到蓝玉提起自己,她懵了,自家儿子何时与自己说过这个?
不过自从来到程家之后,蓝玉就已经成为母子二人中的主导者了,赵四娘感受到儿子那隐晦投来的目光,只能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小子准备这么充分吗?程远心中纳闷,但还是继续说道:
“这一路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比很多人强,我杀过人。”
此话一出,院子陡然一静。
王墨和胡髯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惊惧。他们都想起了蓝玉杀马伍六那惊骇的一幕,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狼崽子。
赵四娘则是沉默,她心中的复杂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无法言说。
程迁则是一手捂着小嘴,美眸里满是震惊。
蓝玉刚说什么?他杀过人?这个长相可爱,听话懂事还天资聪颖的小孩子杀过人?
对于程迁来说,“杀人”这两个字还是太遥远了。
程远则是眼神阴沉着看着蓝玉,他拿出赵四娘新买的戒尺,厉声说道:
“把手伸出来!”
蓝玉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的伸出了右手。
“啪!”
戒尺重重落在蓝玉掌心,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是程远第二次打蓝玉,却是程远第一次真正的使用戒尺。
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程远这是真动怒了,皆是一言不发,大气都不敢喘。
“蓝玉,我且问你,杀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蓝玉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问你话呐!杀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七岁孩童用稚嫩的声音,低声回道:
“回禀先生,不是。”
“啪!”
程远又是用戒尺狠狠地打在孩童手心。
“如今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你蓝玉天资聪颖,不想着以后建功立业,造福一方,却以年少杀人沾沾自喜,怎么,你是秦舞阳不成?”
“我……”
蓝玉不知道秦舞阳是谁,但是从程远这话里就能听出来这应该不是个好人。
他想狡辩说自己没有沾沾自喜,自己只是陈述事实,但是感受到程远那沉重的目光,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你杀了马伍六,你很有本事,你不是一般人,你蓝玉迟早会出人头地?”
程远的话直击蓝玉的内心,他真是这么想的。他蓝玉七岁就敢提刀杀人,怎么不算有本事?
程远看着低头的蓝玉,问道: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什么现在不敢抬头看我?”
蓝玉听到这话,心中自是不服,他抬起头,对上了程远那双平日里温和,如今却威严无比的眼睛。
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蓝玉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一片慌乱,他的身体在颤抖,脑袋如同千斤重般,竟然慢慢地又低了下去。
“我让你抬头看我!”
蓝玉这次没敢抬头,他低声说道:
“先生,蓝玉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
“错在你觉得你有勇气,在我看来,不过是血气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