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检查风波

凌晨的项目部板房浸在月光里，阿香将第三杯手冲咖啡推到何欢面前，杯底压着张泛黄的《深基坑支护验收规范》。她白大褂的袖口沾着复印机的碳粉，与工地上那些穿金戴银的女人不同，此刻的她像极了大学图书馆里整理古籍的研究员。

“第4.3.7条，“她指尖划过规范条文，在何欢手背留下道铅笔痕，“支护桩位移报警值要对应监测周报第三页的折线图。“何欢嗅到她发间飘来的松木香，那是种与工地格格不入的纯粹气息，混着咖啡的焦苦竟让他眼眶发酸。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节奏里，阿香教他用CAD重绘失真的监测曲线。当发现某份混凝土试块报告缺失时，她二话不说套上安全帽，拉着何欢直奔夜色中的标养室。月光透过铁栅栏切割着她的身影，她踮脚翻找档案柜的模样，像极了在图书馆替他找绝版书的学姐。

“找到了！“她欢呼着抽出文件，发梢沾着蛛网在风里摇晃，“去年冬天温度骤降，试块养护记录都在这里。“何欢伸手替她摘去蛛丝时，她的耳尖在月光下泛起珊瑚色。那些被刘明亨宣称“早就遗失“的资料，此刻正被阿香用红蓝便签纸分类标注，宛如给病人整理病历的护士。

连续七夜的加班中，何欢发现阿香对安全规范的熟稔远超普通文员。她总能在混乱的档案堆里精准指出隐患：“看，三月十五日的脚手架验收照片，立杆底座悬空了五公分。“她说这话时正在帮何欢系松开的鞋带，指尖残留着整理钢筋送检报告时沾的铁锈味。

检查组到来的清晨，阿香特意换上何欢落在办公室的备用工装。过大的安全员马甲罩住她纤瘦身形，却遮不住她将安全帽系带调整成蝴蝶结时的小心思。当她在体验区演示VR事故模拟时，检查组王组长突然发问：“小姑娘对《建筑施工高处作业规范》倒背如流，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母亲是监理工程师。“阿香垂眸擦拭VR眼镜，脖颈处露出半截红绳穿着的安全员资格证，“她总说安全员的眼睛要像经纬仪，容不得半点偏差。“何欢看见她攥紧的拳头，想起前夜她蜷缩在折叠椅上补眠时，手机屏保是张泛黄的母女合影——背景里某座坍塌的桥梁工地。

变故发生在检查组即将离场时。劳务队长老周突然冲出人群，沾满水泥渍的双手拍在考斯特引擎盖上：“他们拿安全奖当锁链！“他的安全帽内衬用血写着日期，“每月扣我们三千当押金，受伤就说是违章操作！“

刘明亨的金牙在阳光下闪烁，缺指手已经搭上老周肩膀：“周队长这是对安全措施有误解，我们晚上摆桌好酒慢慢聊...“话音未落，老周突然扯开工服，肋间淤青在烈日下触目惊心：“上周讨押金，你们安全员说我'未系安全带高空坠落'！“他甩出的手机视频里，杨浩浩正在安全早会上宣读处罚决定：“老周班组全员扣除季度安全奖！“

何欢如坠冰窟。视频背景里的电子钟显示4月18日——正是他通宵整理《安全奖发放台账》那天。台账上老周班组的签收栏空白处，此刻在视频里分明盖着鲜红的“违章扣除“章。

“小何啊，“刘明亨突然揽住他肩膀，缺指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掐进他锁骨，“快给领导解释下我们的安全奖制度。“何欢的喉结滚动着，看见阿香正在检查组身后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她连夜拍摄的台账原件，那些被杨浩浩替换的伪造成果此刻正在阳光下蒸发。

“其实...“何欢刚要开口，项目副总的奥迪A6突然驶入工地。杨浩浩西装革履地钻出车门，胸前别着副总安全顾问的徽章。他朝检查组深鞠一躬：“请允许我展示真实的监控记录。“U盘插入电脑的瞬间，画面显示老周在未戴安全帽的情况下强行闯入作业区。

阿香突然拽着何欢退后两步，在他掌心快速写下“伪造“二字。她的呼吸扫过他耳际：“看右上角塔吊的阴影角度，视频时间被篡改了三个月。“何欢这才发现画面角落的桃花正艳，而此刻分明是七月盛夏。

项目总经理的额头沁出冷汗。当检查组要求查看原始监控时，阿香已经举起手机——她不知何时潜入了监控室，正在直播硬盘阵列的修改日志。满屏的“4月18日数据已覆盖“字样中，杨浩浩与副总深夜操作系统的红外影像清晰可见。

“胡闹！“副总突然抢过杨浩浩的U盘摔在地上，却不知阿香早就将备份文件塞进了老周的安全帽。老周此刻正举着第二部手机，屏幕上是杨浩浩转账给他的记录：“给五万，让我演场苦肉计。“

阳光突然被乌云吞没。阿香在雷声中握紧何欢颤抖的手，她的温度透过彼此交缠的指尖传递过来：“记得我说过支护桩位移报警值吗？“她声音轻得像在念诗，“当倾斜超过红线，再精妙的修补都只是...“

“只是延迟坍塌的时间。“何欢接完下半句，突然读懂了她这些天教他的不仅是资料整理，更是如何在混沌中守护那条无形的安全红线。暴雨倾盆而下时，他看见阿香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安全员手册，书页间夹着朵干枯的桃花——正是那夜他们在标养室窗外折下的。

暴雨初歇的工地弥漫着铁锈味的水汽，总经理刘谋的鳄鱼皮鞋碾过泥泞中的半截莲花印章，那是刘明亨在拉扯老周时从裤袋里掉落的。检查组车辆的尾灯消失在拐角时，他忽然转身扯住刘明亨的领带，金丝眼镜滑落到鼻尖，露出眼底蛛网般的血丝。

“这就是你管的安全部？“刘谋的咆哮震碎了会议室玻璃窗上的雨珠，缺指手攥着的《安全奖发放记录》重重拍在桌上，惊飞了窗外筑巢的灰斑鸠。纸页间飘落的电子考勤截图里，老周班组全员的安全帽反光条都诡异地呈现相同角度——那是杨浩浩用PS批量处理的“规范作业证据“。

刘明亨的后背抵着白板上未擦净的坍塌事故分析图，红色记号笔的“人为因素“四字正硌着他的肩胛骨。他盯着刘谋西装袖口沾染的泥点，恍惚想起十年前在深基坑抢险时，正是这只手把自己从塌方的土堆里刨出来的。

“从今天起，安全部全员绩效扣发半年！“刘谋的钢笔尖戳穿了表格里伪造的脚手架验收日期，墨迹在2019年4月15日那个暴雨夜洇开黑洞般的污渍。他突然抓起桌角的工程模型——那是女儿用3D打印机制作的生日礼物，此刻正在掌心颤动，“要是再出这种纰漏，你们就给我滚去守标养室！“

走廊尽头的安全部办公室，何欢正用裁纸刀剔除安全帽内衬夹着的微型录音器。阿香突然推门而入，带进一股混着薄荷与铁锈的风。她将保温杯底残留的普洱茶泼向烟雾报警器，在水雾升腾的瞬间，把老周塞给她的U盘插进主机箱：“检查组拷贝的监控录像，最后三秒拍到了好东西。“

显示屏蓝光里，刘谋在检查组登车前突然弯腰，指尖掠过考斯特轮胎上沾着的警戒线残片。这个动作让他的劳力士表盘反射出诡异光斑，恰好照亮杨浩浩躲在塔吊操控室比划的“OK“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