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九十九滴雨在等风停

2008年9月23日

青梧小学后巷沈昭数到第七片银杏叶时,铁皮盒里的开始渗水。盒盖里刻着歪扭的“昭“字,被雨水泡成血痂的颜色。

她蜷在排水管凹陷处,听着墙内传来瓷片碎裂的声响——那个戴银杏耳钉的男孩,又被醉汉父亲按在美术教室的石膏像上。

雨水顺着排水管滴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沈昭将新捡的银杏叶放进铁盒,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这是母亲离开后,她唯一能收级的温暖。盒子里已经躺着六片银杏,每一片都承载着她无法说出口的思念“

逃跑的脚步声惊飞雀,沈昭的指尖触到他袖口的温热。迟砚甩开她的手,从垃圾桶翻出变形的铁盒。夕阳突然穿透云层,她看见他烫伤的疤痕下藏着青色数字——0923,像串被火舌舔舐的密码。

“喂,这个给你。“迟砚扯下领口的第二颗纽扣,金属光泽里嵌着片迷你银杏,“下次他们再来,用这个划他们的...“他忽然噤声,因为沈昭正将染血的银杏叶贴在他伤口,冰凉的掌心捂住他嘴角淤青。

暮色漫过围墙时,迟砚教会她第一句唇语。沈昭的瞳孔里倒映着男孩翕动的嘴角,他说的是“逃“,可呼出的白雾却在空中凝成“家“的形状。

远处传来酒瓶炸裂的声响,迟砚突然把她推进杂物间,锁孔转动的瞬间,沈昭看见他父亲手里的皮带扣刻着同样的0923。

杂物间里堆满废弃的画架和颜料,沈昭缩在角落,听着外面皮带抽打的声响。迟砚的闷哼声像钝器击她的心脏,她紧紧攥着那枚银杏纽扣,金属边缘陷入掌心。

月光从破损的窗户漏进来,照见墙上斑驳的涂鸦——一个戴耳钉的男孩牵着穿白裙的女孩,站在银杏树下。

沈昭的指尖抚过涂鸦,石膏粉簌簌落下。她突然发现画中女孩的裙摆处,有用红颜料反复涂抹的痕迹。凑近看时,那些暗红的斑点是干涸的血迹,勾勒出两个缠绕的字母——C&Z。

墙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沈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摸到画架后的半截粉笔,在墙面空白处画了片银杏叶。叶片边缘刻意画成锯齿状,就像迟砚手臂上蜿蜒的伤疤。

当第九次皮带破空声炸响时,沈昭终于推开虚掩的门缝。迟砚蜷缩在走廊角落,白衬衫渗出的血珠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他父亲瘫坐在石膏像旁,酒瓶碎片扎进掌心犹自酣睡。

“别看。“迟砚用染血的袖口遮住她眼睛,睫毛扫过她虎口时带着潮湿的咸涩。沈昭摸到他后背交错的伤痕,新伤叠着旧疤,像幅未完成的水墨长卷。

美术教室的挂钟指向七点十三分,沈昭记得这是母亲离开的时刻。

第二天早上,沈昭在铁盒里发现新放的银杏叶,叶片背面用针尖刻着“昭“。而迟砚的课桌抽屉里,多了一块绣着忍冬花的蓝手帕。

一周后,沈昭在操场捡到迟砚的学生证。照片上的男孩眼神阴郁,出生日期一栏写着1999年9月23日。她翻到背面,发现用圆珠笔写着:“等我找到亲生父母,就带你离开这里。“

午休时,沈昭把学生证还给迟砚。他正在美术室削石膏,左手缠着新换的绷带。“你相信命运吗?“迟砚突然问。沈昭摇头,他就指着窗外那棵银杏树:“我总觉得,我们以前见过。“

放学后,沈昭看见迟砚在树下挖坑。他把一个铁盒埋进去,里面装着蓝手帕和几张泛黄的照片。“这是我最后的秘密。“他说,“等集齐七片银杏叶,我就告诉你。“

那天晚上,沈昭梦见自己穿着白裙子站在银杏树下。一个戴耳钉的男孩向她伸出手,掌心刻着“0923“。她想去抓他的手,却看见树下埋着一个小小的铁盒。

2010

暴雨冲刷着银杏树的根系,沈昭的指甲缝里嵌满泥浆。她跪在迟砚三天前埋铁盒的位置,雨水顺着发梢流进校服领口。那块露出泥土的蓝格手帕在积水里漂浮,像母亲坠江时缠绕在腕间的围巾。

“别碰!“

迟砚的吼声裹着雨幕砸来,沈昭被拽得踉跄后退。少年湿透的衬衫紧贴后背,新添的鞭痕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他夺过手帕塞进怀里的动作太急,锁骨下方尚未结痂的烫伤裂开细小的血口——烟头烙出的0923在雨水中洇成淡粉色。

沈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些尚未拆线的针脚在暴雨里发白,蜿蜒的疤痕组成“昭“字最后一笔的捺。迟砚触电般抽回手时,怀里的老照片飘落泥潭。

泛黄的照片上,产房窗帘的蓝格纹与手帕完美重叠。沈昭颤抖的指尖抚过照片背面褪色的字迹:“用女婴换回迟家的种,江边处理干净。“墨迹被雨水泡开,染蓝了她的指甲。

惊雷炸响的瞬间,迟砚撕碎了照片。碎屑混着银杏叶在积水中打旋,他沾着石膏粉的手指突然掐住沈昭的喉咙:“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活不长。“

沈昭没有挣扎。她望着迟砚发红的眼眶,想起昨夜他蜷缩在美术教室的石膏像后,用美工刀在左臂刻下新的0923。月光把血珠染成蓝墨水,滴落在偷藏的器官捐赠协议上。

生物教室的福尔马林气味在暴雨天愈发刺鼻。沈昭踮脚擦拭标本罐上的水雾,玻璃内侧突然浮现迟砚苍白的脸。他握着从教务处偷来的钥匙,身后铁柜的1998年档案册正在渗血。

“你看这个。“

美工刀挑起的婴儿脚环上,钢印的0923已经生锈。迟砚的呼吸喷在沈昭后颈,他翻开档案的手指在颤抖:“当年产房有七个新生儿,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两个。“

沈昭的耳鸣突然加剧。母亲的浪涛声与档案室通风管轰鸣重叠,她撞倒的标本罐里,畸形胎儿的手掌正指向迟砚后腰——器官捐赠卡从裤袋滑出半截,受益人姓名被血渍模糊成蓝雾。

深夜的美术教室,迟砚掀起校服下摆。碘伏棉球擦过腰侧疤痕时,他抓住沈昭想要触碰捐赠卡的手:“等集齐七片银杏叶,我就带你去江边。“

石膏刀在维纳斯像底座刻下第24道划痕。沈昭数着那些伤痕,突然发现雕像的眼窝在流泪——融化的蜡油混着迟砚的血,在月光下凝成蓝宝石般的硬块。

排水渠翻涌的浊浪中,迟砚的银杏项链钩住沈昭的衣扣。生锈的钢筋贯穿他右胸的瞬间,喷涌的血在暴雨里绽开成银杏树冠的形状。

“密码...是...“

迟砚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圈,救护车的蓝光中,沈昭终于看清捐赠卡背面的小字:“定向移植给沈昭,优先心脏。“雨水冲刷着卡面,0923的编号正在渗进她掌纹。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护士递来染血的蓝手帕。沈昭对着无影灯展开织物,“砚“字最后一笔的人血在强光下泛起诡异的蓝。凝固的血珠里嵌着微型胶卷,二十年前的产房监控正在显影:

穿蓝格病号服的女人将两个婴儿调换,产床下渗出的血泊里飘着绣“砚“字的手帕。镜头突然摇晃,沈昭看见五岁的自己站在江边,母亲坠江前抛出的铁盒里装着真正的出生证明。

三年后的复健室,沈昭对着声带治疗仪发出破碎的音节。电极片黏着的位置,正是迟砚当年教她触摸喉结震动的地方。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树坑里埋着的铁盒正在腐烂。

“昭昭,看这个。“

护士递来千纸鹤罐子,每只翅膀都写着“请看背面“。沈昭拆到第99只时,泛黄的速写纸从褶皱里掉落——六岁那年捡到的银杏叶标本,叶脉间嵌着迟砚的皮肤组织。

解剖课用的显微镜下,细胞核排列成0923的序列。沈昭突然想起手术那天,医生从她子宫取出的胚胎着床处,正是迟砚左臂烟疤对应的位置。

昏的焚化炉前,沈昭把最后一片银杏叶投入火焰。骨灰盒的温度透过手套灼烧掌心,她终于看清遗嘱夹层里的字:“我的声带,你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