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朝为田舍郎，暮登太师堂

刘协看他渐有惶恐之态，当即说起了正事：“非惟玄德先生，便是你法正，朕也有所耳闻。这次司隶各郡推举郎官，郡中破格录取你，何以把名额推给了友人孟达？”

法正恭敬的答道：“孟达孟子敬，甚有容止才观，平陵一县皆知名，足可为庙堂之器。草民为先祖父送葬守孝，多得其救济，是以德之报之。”

“受人恩惠，理当报答。”刘协点了点头。

得天子肯定，法正颇为振奋，继而大胆的为友人鸣不平道：

“孟达本有才识名声，得朝廷征辟不难。草民相让，不过锦上添花而已。郡君不加审查，独以其父之行，遽然将其黜落，草民窃以为有失公允。”

刘协哈哈一笑，问法正道：

“你可知道王郡君的名声么？他在弘农太守任上，以阿附宦官、卖官鬻爵的罪名，诛杀郡中豪强数十，虽二千石亦不能幸免。如今你居然敢在天子面前批评于他，难道不惧郡中的报复？”

听了这番话，法正还没回应，一旁的侍中王盖倒有点欲言又止。

他想向天子辩解，说他那位族父，不是因言报复的人。但刘协却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话压了下去。

法正慨然道：“理之所在，草民何惧？”

“善！”刘协欣赏的点了点头。

这方正的性情和人品，他已经大致了解了一些，足以称得上是少年英才。

于是他出言延揽道：“朕欲征你为少年郎，入宫为侍读，一同受学于蔡伯喈公门下。你可愿意么？”

“此草民之荣幸也！”法正大喜，“能入蔡公门下，虽执箕持帚，以备洒扫，亦为甘心！”

“只是，草民家中尚有老母在堂，若是草民入宫侍读，恐怕有失奉养……”

“此事无需担忧，”刘协叫来太府导官丞，吩咐了几句，然后谕示法正道，

“可迁你母入上林苑，以闲业安置，领一份薪俸，生计即有着落矣；还有你那好友孟达，朕既已留意，明年或可入长安未央宫。”

“陛下如此为草民施恩，草民还有什么话说呢？”法正大礼拜倒。

他知道朝廷中有董卓擅权，天子处境颇为尴尬。可几番领受大恩，又看到了天子的英明之态，顿时有了效命之心：

“草民愿为陛下驱驰，虽肝脑涂地，亦当无怨无悔！”

……，……

法仪乡距离郿坞，不过二三十里路程。刘协留人安顿法正之母，车驾继续前行，傍晚即抵达郿坞之外。

这是一座新建的坚固坞堡，其城墙长度并不突出，边长仅有半里左右，却是高达四五丈，与长安宫城仿佛；城墙外面，有宽达三丈的壕池，让这座坞堡更加易守难攻。

坞堡之外，还有三座军营，成犄角之势护卫着坞堡。董卓带来的从骑，想必就驻于某座军营之中。

董卓得知天子车驾到来，已经大开正门，率随从诸臣、家中诸人在门口迎候。

事实上，早在天子离开长安时，他就已经得到过消息。之所以没有阻拦，主要是王允已经同意，而他对上次逼迫之事尚有余愧，不好拂了王允的脸面。

再者，天子两年来一直深居宫中，难得出巡一次，直接堵回去的话，也有些太不近情理。

他知道天子跟随于他的队列之后，在上林苑到处游玩；也知道在天子在武功县内道逢河南郡迁来民众，免了他们今年的赋税；还知道天子去了法仪乡，拜祭已故的大儒法真，敕侯国相代为立碑。

这些事情，董卓并不排斥。

天子年幼，爱玩一点也正常；离开上林苑后，不就表现得很好么？足以称得上明君了。

天子的名声越好，朝廷的治下越是安定，他这当朝太师也能省心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天子到来。

郿坞是他最后的倚仗，譬如猛兽的巢穴，肯定不希望受到打扰，或者分享他的主导地位。

也许其他人会认为，天子光临自家，是难得的荣宠。可他董卓独擅朝政，名位已极，并不怎么需要那些。

所以，在见到天子之时，董卓的脸色不怎么好，也没有随群臣、家人一同拜迎，只是一揖而已。

这是很自然的，他入朝尚且不趋不拜，何况在自家这郿坞呢？

他甚至都有两个多月没见天子了。上回碰面，还是在四月望日大朝的时候。

而对面的刘协，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眼下真正见面，却是莫名的有些怯意。

他让群臣、董家人尽皆平身，强笑着招呼董卓：“太师安好？”

董卓不答，只是微微颔首，请刘协一行入内。至于执金吾众军士，亦有军吏引去军营驻扎。

法正作为新征的少年郎，位于天子一行的最后面。

他对董卓的观感极差，不仅因为其擅权贪暴，也因为董卓筑这郿坞，几乎征发了县中所有的人丁。

虽然他本人以家声和年幼免于应役，同族和戚属却未能免除，其中不乏死于劳役者。

但他肯定不会表露出来，很安分的随天子进入坞中，去到郿侯宅邸。

汉朝制度，诸侯王、县侯封地皆称国，诸侯王在国中建王宫，设王官，列侯只得建宅。

然而董卓这郿坞，绝对比任何王宫都要坚固宏伟。

进门的甬道足有两三丈，这也是城墙的厚度；其上有警戒、守卫的门楼，城墙四周则有角楼，坞中还分布着几座望台，比城墙更高些，估计在坞堡各处都是抬头即见。

坞堡之内，更是鳞次栉比，各种建筑排得满满当当。其中最多的估计是仓库，尽皆紧闭大门，由守卫驻守，门口还放着不少陶缸，用于备水灭火之用。

规模最大的郿侯宅邸，则位于坞堡中央偏北地带。

宅邸前有一大片空地，以青石铺成，是坞中少见的空旷区域。区域周边有箭靶、兵器架之类，看着像是校场的模样。

刘协一行由董卓引导着越过校场，来到宅邸之前。

还没进门，即有一位身着紫色深衣的少女跑出门来，向着董卓大声招呼道：

“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