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俊臣本来就是虚张声势,想要在秦佾面前落个人情而已。
看到秦佾自己都不再计较,他也便顺势收敛了脸上的怒容。
让贺知章将狄光嗣送出匦使院,韦承庆、魏献等其他同僚便纷纷向秦佾道喜。
到了此时,除了韦承庆、贺知章、王无择、魏献这四人之外,秦佾才知道了延恩、通玄两司的主事是何人。
延恩司主事是李迥秀、通玄司主事叫做吉浑。
其中这位延恩司的主事李迥秀,是一位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之人。
而通玄司的主事吉浑,却样貌普通,泯于众人的长相让人对他很难留下深刻的记忆。
与他们两人相互行礼之后,秦佾也不由得感慨,来俊臣虽然为人奸险,做事不择手段,但也算得上有些识人之明。
李迥秀,字茂之,今年刚过而立之年。
他原本是陇西李氏武阳房一系的子弟。
他本是婢女生下的庶子,因为从小便颇有文才,且喜欢交友豪饮,是当时首屈一指的风流人物。
让这样一个气度不凡,且又生性豪迈的人出任延恩司的主事,自然可以左右逢源,在那些世家、权贵中游刃有余。
而吉浑则是鸿胪寺卿吉顼的儿子,今年二十五岁。
吉顼出身寒门,以科举入仕,是个为了升官发财不择手段的人。
吉浑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性子。
再加上他极其普通的的样貌,还真是个做特务的不二人选。
秦佾与李迥秀、吉浑二人寒暄了几句,又向韦承庆、贺知章二人道贺一番,这才看到来俊臣正在一脸歉意的样子看着自己。
“佾哥,那日在甘露殿,圣皇陛下原本已经准了老夫的札子。”
“可没想到梁王殿下竟然如此下作,私下又向陛下进献谗言。”
“老夫原本想要将你举荐为招谏司七品主事,可却是如此结果。”
看着来俊臣假惺惺的样子,秦佾也不与他计较。
毕竟自己如今能有一个官身,全凭着来俊臣的举荐,秦佾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院正大人,下官何德何能,可以被大人所青睐?”
“能有今日,全靠着大人悉心教导与提携。”
“院正大人的大恩大德,秦佾自然之没齿不忘。”
双方就这样虚与委蛇的客套了一番,来俊臣便让其他属官各自退下了。
“佾哥,”来俊臣招了招手将秦佾叫到面前,“如今你也是官身了,以后要稳重些。”
“以后说话做事,都要三思而定,切不可虚言妄行。”
秦佾此刻心中哪能不清楚,来俊臣这是提醒他,自己答应过的礼物。
幸亏今天晌午出门之前,秦忠已经带着他要到的人和东西返回了长安,秦佾的心中自然是胸有成竹。
“恩师,”此刻大堂之内只有他们二人,秦佾自然对来俊臣也换了称呼。
“今晚想要前往您的府邸,亲自上门拜谢恩师的提携之恩,不知恩师是否方便?”
来俊臣听到秦佾的这一番话,心中哪能不知道他这是要到自己家行贿,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
“老夫的家就在永兴坊,与你原来所住的崇仁坊乃是一墙之隔,你去寻南侧坊墙新拓的那处戟门即可。”
向来俊臣告退之后,秦佾拿着自己的告身、鱼符和一身青色正八品袍服,回到他的公廨。
招谏司的公廨位于匦使院大门内右侧的一处小院之内。
在匦使院的四个司当中,伸冤、招谏二司是来俊臣构陷他人的工具。
其间属官、书吏、察子、帮闲,都有一两千人之众。
延恩司负责向朝廷举荐贤才,是一个油水颇丰的部门,也有百十人的规模。
唯独招谏司,只是递送一些歌功颂德的文章,来俊臣不重视,也没什么太多的油水,整个部门上下只有二十余个书吏。
这些书吏都是一些国子监中四门学中的老监生。
因为出身寒门,没有荫庇的资格,又在科举中无法考中进士,最终只能在衙门中做个吏员。
秦佾刚一走进招谏司的院子,便看到贺知章带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人站在公廨门外等他。
贺知章已经换上了一身绯色的正五品袍服,一看到秦佾,脸上便洋溢起灿烂的笑容。
站在贺知章身边的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
中等身材,消瘦的脸上几乎就是皮包着骨头,眉毛紧紧的拧成一团,仿佛心中永远都装着发愁的事情。
秦佾看到贺知章,连忙上前向他行礼。
“长史大人......”
还没等秦佾恭维的话说出口,贺知章已经笑着托起他的胳膊。
“小公爷不必多礼,你我以后便还要在一起共事,你我就以兄弟相称便好。”
“这......”秦佾只是沉吟了一下,便不再坚持,“如此,就如贺兄所说。”
“下官家中的长辈都叫我大郎,贺兄以也这样称呼下官吧。”
贺知章见秦佾不再跟他客套,不由的心性大好。
哈哈大笑的拍了拍秦佾的肩膀,随后将旁边那人介绍给秦佾认识。
“大郎,这是咱们招谏司的主簿牛仙客,司内平常的事务都是由牛主簿帮着本官处理的。”
牛仙客刚才在大唐之中,早就知道了这位小郎君便是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
等到贺知章的话说完,连忙上前向秦佾行礼。
“秦主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牛仙客?”秦佾的神情一滞,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位,可是大唐两百余年历史当中,唯一一个以小吏之身,最终登临宰辅高位的人。
据说这位牛仙客为人极其谨慎,其作战的风格和后世的曾国藩很像,都喜欢结硬寨,打呆仗。
他一生中最大的功绩,便是在从武曌到李隆基前期这段时间之内,他先后出任了河西节度与朔方节度使。
在这期间,牛仙客顶着吐蕃与突厥不断南北夹击的袭扰,将帝国西部的局势稳定下来。
看着秦佾错愕的神情,贺知章只当他是对牛仙客有什么误会,连忙将他扯到一旁。
“大郎,你也莫要小看了这位牛主簿。”
“咱们招谏司主事在我之前,是由现万年县傅县令担任的。”
“我听闻在那时牛主簿便因为人重忠厚,做事谨慎,深得傅县令的欣赏。”
“也就是在那时,他被傅县令举荐为了招谏司的主簿。”
原来是这样!秦佾在心中暗自感叹道。
在正史中,牛仙客原本就是傅文静手下的小吏,并且深得其信任。
在傅文静后来出任陇右营田使的时候,便将其带到了陇右道。
而牛仙客也是在这个时期,展示出他卓越的军事才华,因战功卓著被擢拔为河西节度使,从此之后才平步青云,最终成为大唐宰辅。
因此秦佾的错愕并非是看不起牛仙客曾经胥吏的身份,而是他没想到自己步入仕途之后的第一个手下,竟然是这位传奇宰相。
连忙对贺知章解释了一番,告诉他自己只是对牛仙客十分钦佩,这才让贺知章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如今虽然被提拔为了长史,但诏令中说的很清楚,秦佾只是招谏司的假主事,司内的事务免不了还要由贺知章来主持大局。
若是秦佾刚一来,便与牛仙客不合,那以后贺知章还少不了要替他们二人斡旋。
看到秦佾并未对牛仙客有什么芥蒂,贺知章这才带着他们二人步入公廨的堂内。
秦佾先去了自己的值房,将青色正八品袍服换好,又将鱼符挂在蹀躞带上。
贺知章与牛仙客在堂内只是坐了片刻,便看到一个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来到他们的面前。
三人再次相互行礼之后,贺知章向他介绍了招谏司的具体事务。
在贺知章的介绍之下,秦佾大概知道了招谏司的工作内容。
那便是在每日卯正时分,由他带着胥吏将本司的木匦放到匦使院的门外。
到了戌时,再由他将里面的投书取回交给牛仙客。
牛仙客会根据诗赋文章进行分类,把不同的投书交给相应的书吏。
等到书吏筛选出他们认为不错的文章之后,再由牛仙客甄选一遍,随后交到秦佾的手中。
秦佾对这些文章再次进行审阅,从中挑选出言之有物,文才卓越的几篇,呈送给来俊臣。
来俊臣则会在其中挑选出最重要的积分,在每月朔望朝会上,让长史将这些针砭时政的文章当堂宣读。
这干的不就是个编辑的活吗?
秦佾在心中对自己的工作职责有了初步的定位。
贺知章将工作交接给了秦佾之后,也并未做太多的停留。
毕竟他现在成为了长史,韦承庆那边还有很多事务要给他交代。
“大郎,”贺知章微笑看着秦佾,“虽说吏部目前还让本官兼着招谏司的差事,然而这长史一职,却要管着全院的事务。”
“以后司内的事务,大郎你看着办便好,若有什么疑难之处,也可以来找本官商量。”
贺知章的这一番话,意思就是我以后很忙,你没事儿别来烦我。
要是实在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你来找我,我也就给你出个主意,但具体的事儿还是你自己做主。
贺知章这么一番话,让秦佾的心里感觉有些错愕。
他记得,在历史上的贺知章,是个狂放倔强的性子,那可是‘四明狂客’之一啊。
在贺知章老年的时候,即便是权倾朝野的李林甫,在他面前都不好使。
可他对自己竟然会如此的客气,秦佾并不认为他头上小公爷和院正学生这两个头衔会让对方如此随和。
果然,就在贺知章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冲着秦佾狡黠的笑了笑。
“大郎,以后再有如《男儿何不带吴钩》那样的诗句,莫忘了也给本官誊抄一份,让本官也鉴赏一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