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夜，魔鬼，万物皆寂

“啊……早知道就不耍帅了。”

独自一人在大雨中推自行车，放在电视剧里可能会加上一层滤镜，营造出一种看上去很清冷的氛围。

可现实中你能感觉到只有潮湿和冰冷，根本不存在什么帅气的感觉。

将书包从背后拉至胸前，虽然不觉得自己有时间做作业，但是被淋湿的话就连抄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座城市确实从来不差雨，或者说这个可以被划进江南的城市一直都是潮湿的。

路明非也是。

如果说仕兰的学生大多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那么路明非应该是在石头缝里野蛮生长的杂草。

父母路麟城和乔薇尼在他六年级那年就说着此生的梦想啊，人类的历史啊，世界的革新啊跑到了大洋彼岸去考古刨坟。

那时路明非抱着三好学生的奖状，一直等到毕业典礼结束都没有见到他们，等来的只有名为“叔叔婶婶”的两个人。

从那之后，他便陷入到了泥沼之中。

父母打过来的钱几乎都被路谷城和他的妻子独占，靠着这笔钱婶婶一家比别人早不止十年还完房贷甚至还买了一辆奔驰轿车，还可以将路鸣泽和路明非一起送进贵族学校。

也是有了这笔钱路谷城才得以能在公司上下打点关系爬到现在的位置，婶婶也是有这笔钱才能在麻将场上装阔太太。

而在这一切背后的牺牲品路明非却完全无人问津。

其实他也并不在乎这种事情，或者说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事情，叔叔婶婶也就是克扣他的生活费而已，并没有越过他的底线。

直到有一天，一个他已经记不得名字的垃圾对着他嘲笑道：

“你的父母怕不是已经死在国外找不到了吧。”

因为路明非一直沉默，一直形单影只，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好欺负。

可是在那一天，他让全班所有说出这句话，附和这句话的人全都见了红。

一拳接一拳，路明非打的十分狠厉，心比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还冷，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那些小少爷被他按在身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可那时婶婶并没有站在他那边，甚至于来到学校的第一句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甚至于还让路明非低下头向那些渣滓道歉。

就好像血液凝固了起来一样，路明非感觉全身发冷，但那颗原本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心突然沸腾了起来，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几根弦也突然断了一根。

他曾经觉得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也未尝不可，一天到晚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也很舒服。

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曾经对一个人发过誓。

他喜欢谁他就要赶紧告诉她，他讨厌谁他就照死里打。

所以在回去之后，路明非爆发了。

他将那个家砸了个稀巴烂，用菜刀将电脑电视冰箱全部砍废，把叔叔婶婶堂弟全都揍成了猪头。

还顺手找出那张他父母打款的银行卡掰成了两半，最后迎着夕阳披着路麟城留下的不合身皮衣离去。

玛德，你是什么特摄男主吗，走的那么潇洒。

回忆转瞬即逝，当路明非回到现实的时候，清晰地听到雨伞上的声音逐渐开始减弱，他以为是雨停了。

可当他收起伞时却发现，雨真的停了。

这不是一句废话，因为漫天的细雨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悬浮在空中，就像银色的水晶箭矢被包裹在透明树脂中。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卡在黄红交替的瞬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荧光招牌正在融化，整个世界仿佛凭空多了一些衰败的气息。

“不要停下来。”

的确十分清冷的声音自路明非身后响起。

路明非转过头，看见一个十分好看的男孩坐在他的后座上。

“你不该停下来，你也没有时间停下来，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加速了，我们也需要……”

男孩就要要长篇大论，但路明非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是谁？”

少年说话的语气很冷，目光凝聚在男孩的脖颈上。

现实告诉他这里已经不是现实，直觉告诉他已经不能依赖常识。

只要这个看起来就不对劲的东西有一点动作，路明非不介意立刻扭断他的脖子，哪怕这就像个变态杀人犯。

可是他却没有立刻这么做，因为他感觉在那双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眼睛中，自己所想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男孩在雨中张开双臂，嘶哑地咆哮，满脸笑容。

“你果然变了，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不再去忍受，不再去悲伤，不再去稀罕那点别人从饭碗里拨出来的米粒。”

“现在的你不再去祈求希望和爱，哪怕是明天世界末日你都不会绝望。”

可是一下子他就从愤怒的哈姆雷特切换到了悲情的李尔王，用手捂住心口，仿佛那里被匕首洞穿。

男孩歪着头看他，轻轻说道：“但你开始选择逃避了。”

“你害怕自己的平静被打破，所以你不敢去看到真相。”

“你害怕自己会再度陷入铁与血的纷争，所以你只想守护那虚假的日常。”

“这一次你的缺陷，比以往所有的加起来都更加致命。”

路明非十分惊讶地发现，男孩的眼睛在夜里璀璨万分，那里面就像流淌着熔化的黄金，可与太阳争辉。

这双眼睛他见过的，他曾在那午夜的梦境中见过无数次。

在血泊中，在敌人的注视中，在城市破碎的玻璃中，

可那时拥有这双眼睛的是他自己。

路明非情不自禁向后退去，积聚起来的水泊荡开一圈涟漪。

自那镜面的反面，他见到那个地狱之中的自己。

全身缠绕沉重的锁链，瞳孔中燃烧着被焚毁世界的残影。

“你所逃避的终究会追上你，你所畏惧的终究会找到你。”

“就算你可以跨越时空，但是那剪不断的宿命会永生永世地缠绕着你，直到将你彻底吞没。”

男孩的眸光开始流转，那绚丽的光幻化成狰狞的曼陀罗。

他跳下车，张开双臂，身后燃起无穷无尽的烈焰，那里面有着狂龙的怒吼，有着勇者的呐喊。

那骸骨的王座将他托起，杀戮和死亡都为他加冕。

男孩走上前来，手中漂浮着黑色的卡片，那上面宛如壁画的人物握着刀，戴着斗篷。轻轻抱住了路明非。

“当虚假的幕布被揭开时，我们终将重逢。”

他轻轻抱住了路明非，那张卡片也顺着流光进入路明非的体内。

随后在下一个瞬间，那反射着无尽光芒的细雨又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不真切的黑白与霓虹立刻消散，比之前更加凶猛的雨幕将路明非笼罩于其中。

他湿漉漉地站在雨中，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却完全不知所措。

他只知道，今天过后可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