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户单过

“闹够了没有!”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震的屋内三人浑身一颤。

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一身粗布衣裳洗的发白,八角帽下是被岁月犁出沟壑的脸,他手里的旱烟袋还冒着青烟,那双浑浊却锐利的双眼扫试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爹!爹!快救我!”

赵卫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嘶喊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

老汉把烟袋重重的往木门上磕了磕,“我赵满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畜生!”他额头的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火。

何秀琴刚要开口:“赵老蔫,你......”可话还未说完就被老汉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何秀琴太熟悉这个眼神了,就像那年她要把白潮赶出门时一样。

虽然最后计谋得逞,但是却被赵老汉狠狠地揍了一顿!

想到此,何秀琴嚣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下没了声响,只敢小声嘀咕道:“哼,回家再跟你算账......”

白潮从记忆里拼凑出这个男人的形象,他的养父,赵家河村的村支书赵满仓。

令人意外的是,赵满仓并没有对白潮发火。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旱烟,声音带着疲惫的说道“娃啊,这些年,苦了你了。”

“满仓叔,我......”

老汉摆摆手打断了他,又嘬了一口焊烟,烟锅里的火忽明忽暗,随后道:“当年你娘把你托付给我,那是看得起我赵满仓。”

“可是我没护住你啊。”他的声音突然变的有些哽咽“我对不起你娘的托付。”

对于白潮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来说,此刻竟真切的感受到心头发酸。前世经历过婚姻破碎、世态炎凉的他,太懂赵满仓的无奈了。

何秀琴是赵满仓续弦娶的黄花大闺女。那年他死了原配,拖着俩半大的孩子,要不是有民兵队长的头衔,哪能娶到小他十几岁的大姑娘?

婚后何秀琴的肚子也争气,又给老赵家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在这个家里,赵满仓的腰杆早就弯了。

这次要不是小儿子干了这档子混账事,他哪敢在自家娘们儿面前如此硬气。方才那一嗓子吼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仿佛把半辈子的窝囊气都吼了出来。

“娃啊,这次的事情错不在你,都是你卫军哥干的混账事!叔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说完抬手就狠狠抽了赵卫军一个耳光。

“啪”

赵卫军捂着脸踉跄了几步,却不敢吭声。

“滚回家去,没有老子的允许你敢踏出家门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一声厉呵,吓得赵卫军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赵满仓粗糙的手掌在衣服上蹭了蹭,从内兜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和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

“娃,这个你收好。”

白潮接过分户证明,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心头勇气一阵荒谬的苦涩。

记忆中自打十五岁搬出赵家大院那年,他已经不止一次向身为村支书的赵满仓提起分户的事情,却总会被各种理由给搪塞过去。

想不到如今这一板砖,到是把等了五年的分户证明给砸了出来。

有了这个证明,他就再也不是赵家的养子,而是独立的一户人家,这让他心里一阵窃喜。

白潮抬眼,正对上赵满仓浑浊的眸子,老人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诉说着悔恨和祈求,“潮娃子,卫军,他,他才20岁......”

白潮眉头一皱,瞬间明白了过了。

好一出苦肉计!

先是声泪俱下的认错,在搬出亡母来打感情牌,接着大儿子耳光表明立场,最后掏出分户证明和赔偿金......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既保住了赵卫军,又全了他赵支书的脸面。

白潮突然笑了,慢条斯理的收好分户证明,“叔,您这出戏唱的可够全乎的啊!”

赵满仓面色一怔,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嗓音低沉的说道:“潮娃子,叔不是糊涂人,卫军这事要是闹到公社......那怕是要吃枪子啊?”

“你大哥自打十年前当兵,至今杳无音讯。叔,就小军这么一个儿子了......”

白潮冷笑一声,打断了赵满仓,“叔既然是明白人,那应该知道光凭着一张纸堵不住铁柱的嘴吧。”

“叔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说着赵满仓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纸币和粮票。

“这是你这些年赚的公分钱,叔都给你留着,想着等你娶媳妇儿时一起给你。”

“现在既然你已经顶门立户了,那叔就提前给你吧。”

何秀琴在一旁撇着嘴,却不敢吱声。方才赵满仓那记耳光和阴沉的眼神,让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

白潮的目光在那沓钞票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不是不心动,而是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年代,一个村支书的能量有多大。

经历过21世纪职场沉浮的灵魂让他明白,今天这场对峙看似自己占了上风,实则不过是赵满仓投鼠忌器。若不是赵卫军犯的事太过严重,这位在村里说一不二的老支书,又怎会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辈低头?

白潮要想再赵家河村继续生存下去,那么就永远绕不开赵满仓这个支书。

想明白此中关节,白潮平静的说道:“叔,钱我不要。这些年,好歹没饿死我,就当是我报答您老的养育之恩了。”

赵满仓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和复杂的神色,“你,你这孩子,让你拿就拿着。”

“叔,这钱我真不要,我可以跟您保证,这件事在我这到此为止。”

“不过铁柱那边......”

赵满仓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忙道:“你放心!明儿我就去找铁柱他爹喝酒。秦雪家那边,我也会去说和。”

白潮点点头,说道:“不早了,叔婶回吧,我就不留饭了。”

赵满仓欲言又止,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畏畏缩缩的少年,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长大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拖着何秀琴往院外走。

临出门时,他突然回头道:“潮娃子...以后有啥难处,尽管来找叔。”

白潮站在屋门口,望着逐渐消失在栅栏门的两口子,没有回答。

“咕......”

肚子突然传来一阵抗议的声音,白潮这才意识到该吃晚饭了。他循着原主的记忆,在灶台边找到一个积满灰尘的陶罐,掀开盖子,里面只剩下不到两斤的玉米面和一小把有些发霉的红薯干。

“操!装大了!”

白潮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盯着这点可怜的存粮,肠子都快悔青了。

方才赵满仓掏出的那一沓钱,少说也有五六十块。在这个物价低廉的年代,十块钱就够一个壮劳力吃上两三个月,五六十块都够他这个单身汉一年的挑费了。

“哎,算了”

想到一旦收了那些钱,往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幺蛾子,白潮便释然了“还是先喂饱五脏庙再说吧。”

他起身往锅里加上水,又用仅剩不多的洋火柴引燃灶膛里的柴火。便一屁股坐在了灶火门前。

“咕噜咕噜......”

不多时,锅里的水开了,白潮撒了把玉米面进去,浑浊的水面上立刻浮起一层黄沫。思绪却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前世的记忆里,这个年代正是计划经济最严苛的时期。那些在脑子里转悠的赚钱法子,每一个都是在找死。

蒸汽模糊了白潮的视线,他烦躁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原主虽然是个庄稼汉,可他这个穿越过来的灵魂,却连锄头怎么握都不知道!

“哎......”他长叹一口气,手中的木勺无意识的搅动着锅里的玉米糊糊,“走一步看一步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锅里的玉米糊糊渐渐变得粘稠,散发出淡淡的粮食香气。

白潮盛了一碗,就着半块发霉的薯干囫囵吞下。粗糙的食物划过喉咙,带着些许酸涩的霉味。但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这具身体显然饿的太久了。

吃过这顿寒酸的晚饭,白潮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所谓的“家”。

土坯房简陋得令人心酸:西墙边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面铺着一床补丁摞补丁的棉被;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瘸腿的方桌,旁边配着一条长凳;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两个豁口的粗瓷碗和一双发黑的竹筷。东墙根下砌着一个土灶台,旁边是用石块垒起来的简易台面,上面放着两个积满灰尘的陶罐——这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将白潮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显得格外孤单。

“至少这里没有领导的PUA,没有房贷的压力,也没有手机里不停地催单信息。”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苦笑。

是啊,虽然一贫如洗,但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

夜风从墙缝中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白潮走到灶台前,掀开另一个陶罐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只在底部残留着几粒干瘪的玉米粒。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盖子重新盖好。

“明天先去公社把户口办了。”

虽然前路迷茫,但至少迈出了第一步。没有赵家的束缚,没有何秀琴的刁难,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双手,总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立足之地。

白潮吹灭油灯,和衣躺在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盯着屋顶的茅草,听着远处隐约的犬吠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