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浮生不过梦半场

山寺钟声惊起一片寒鸦时，穿驼色风衣的中年人正蹲在青石台阶上研究手机导航。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屏幕上的瞬间，竹帘后传来声轻笑：“施主把电子地图转三圈，也转不出心里的迷魂阵。“

中年人触电般抬头，檐角铜铃叮当声里，灰袍僧人正握着竹扫帚冲他眨眼。他下意识摸向发际线：“师父怎么知道...“

“你鞋面沾着写字楼的碎纸屑，衬衫领子却熨得能切豆腐。“老和尚扫帚尖戳了戳他鼓胀的公文包，“像揣着三十斤重的往事赶路。“

禅房煮水声咕嘟作响，中年人望着茶烟出神：“都说四十不惑，可我这心里比二十岁时还兵荒马乱。“他手指无意识摩挲杯沿，“就像明明站在山顶，却发现云雾后面还有更高的山。“

老和尚突然掏出手机划亮屏幕：“你看这电池图标，明明显示满格，怎么刷几个视频就报警？“在中年人错愕的目光里，他晃了晃老式诺基亚：“时间这位奸商啊，卖给少年人的是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卖给中年人的却是待机二十四小时，实际电量...“

“只够开省电模式？“中年人脱口接道，两人同时笑出声。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在石臼里溅起细小涟漪。

“上个月同学会，当年穿帆布鞋啃馒头追的姑娘，如今挎着爱马仕聊学区房。“中年人忽然攥紧茶杯，“倒不是有什么念想，就是觉得...觉得青春像是被谁悄悄调了包。“

老和尚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抖了抖，掉出枚生锈的硬币：“1999年的游戏币，当年能换半小时欢乐，现在连扭蛋机都嫌弃。“他指尖一弹，硬币叮当落进香炉，“可要是没这些旧铜板，怎么攒得出买新游戏机的钱？“

茶壶突然尖锐啸叫，中年人惊得险些打翻茶盏。老和尚却气定神闲：“听这滚水嚎得多卖力，像不像咱们对着体检报告发誓要养生的时候？“他慢悠悠注水入杯，“其实茶叶早就在等第二泡了。“

“师父，您说这世间新鲜事层出不穷...“中年人望着杯中沉浮的龙井，“为什么越热闹反而越孤单？“

老和尚变戏法似的从供桌下拽出个外卖箱：“你看这麻辣香锅，刚揭开盖时香得勾魂，吃到后半程就嫌油腻。“他掰开竹筷比划，“可要是没有前头的烈火烹油，后头那碗白粥的温吞，喝着能有滋味？“

暮色染红窗纸时，中年人摸出个褪色发卡：“她结婚那天，我在地铁站看见个戴同款发卡的姑娘...“话没说完，老和尚突然把木鱼敲得震天响：“施主快听！“

“听什么？“

“听你心里那台老式留声机，是不是卡在同一个音符上循环二十年了？“老和尚变出个蓝牙音箱，“要不要试试播放点新专辑？“

中年人怔了怔，忽然笑出泪花：“您这禅房还带心理诊疗室功能？“

“与时俱进嘛。“老和尚敲着木鱼打节拍，“昨天还有个网红来求开光自拍杆呢。“

夜风卷着雪粒扑进窗棂，中年人望着自己呼出的白雾：“有时候半夜惊醒，总觉得前半生像场被快进的电影...“

“那就对了！“老和尚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好导演都懂得留白。你看这文档，密密麻麻的字谁爱看？敲几个回车键，喘气的空当就有了诗意。“

他忽然掀开蒲团，露出底下泛黄的武侠小说：“就像当年追更《神雕侠侣》，等更新的日子比真正读到结局更牵肠挂肚。“

雪落无声，茶已七泡。中年人忽然指着墙上斑驳的钟馗像：“这画...好像少个蝙蝠？“

“好眼力！“老和尚抚掌大笑，“上次暴雨冲走只蝙蝠，倒让我悟出个道理——太圆满的构图反而死板，留点遗憾才有想象空间。“

他忽然正色：“施主可知钟馗捉鬼最忌什么？“

“请师父指点。“

“最忌把每个魑魅魍魉都当情敌。“老和尚眨眼，“有些小鬼不过是我们自己用旧时光扎的纸人。“

晨钟撞破雪幕时，中年人站在山门前回望。老和尚的声音混着碎雪飘来：“下山记得左拐，那家素包子比导航推荐的好吃...“

“师父怎么知道我要找吃的？“

“你盯着功德箱的眼神，和香客看素斋菜单时一模一样。“

雪地上两行脚印渐行渐远，禅房里老和尚掏出智能手机，在便签里添了行字：“今日超度发际线焦虑症患者一名，功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