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抿着嘴轻笑,指尖绕着帕子上的流苏,朝一旁捧着鎏金铜扣描金漆奁的小丫鬟微微颔首。
那小丫鬟便趋身上前,将漆奁稳稳托在胸前。
为首的丫鬟这才伸手搭在雕花铜环上,腕间金钏轻响,缓缓掀开盒盖。
漆奁开启,里面赫然躺着一件湖蓝色的云纹蜀锦直裰。
丫鬟眉眼含笑,语气轻快地说道:“姨娘说,前日里见公子素衣单薄,心中着实不忍,特意备了这件蜀锦直裰。这可是时下最时兴的湖蓝云纹样式,公子这般俊朗,穿上必定愈发英挺潇洒。”
贾玥垂眸凝视案上那袭华服,睫羽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织金蜀锦泛着流转的光泽,金线绣就的鸾鸟在云纹和在烛火中似要振翅飞去。
他指尖轻轻掠过自己身上的素白衣襟,恍若寒梅映着薄冰,素白长衫在风中舒卷如云,在月光下荡开清冷的涟漪。
面上神色始终淡如静水,唯有袖中紧握的拳节泄露了几分心绪。
夜风卷着桂香穿堂而过。
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眼底却似浸着千年寒潭。
他言辞恳切,缓缓说道:“姨娘美意,贾玥心领了。只是母亲新丧,按礼贾玥理当守孝三年。纵因经营书局诸事缠身,不便时刻披麻戴孝,但也该常着素色,以表哀思。这等锦衣华服,贾玥定会悉心收着,待孝期过后,再穿也不迟。”
廊下众人听闻此言,皆是微微一怔,神情各异。
那丫鬟原本堆满笑意的脸庞,刹那间如遭寒霜,笑容陡然凝固,就这般硬生生地僵在唇角,神色间满是尴尬与无措。她眼神慌乱,嗫嚅着:“奴……奴婢不知啊……”
林如海紧紧握着折扇,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森然的白色。
他双眸如炬,目光灼灼地扫向那些惊慌失措的丫鬟们,眼中的怒色仿佛能将空气点燃。
忽而忆起近日来肖姨娘总在自己面前对贾玥冷嘲热讽,言语刻薄。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明白,这所谓的“赠衣”之举,原是蓄意为之的羞辱。
他又气又恼,面皮涨得通红如染朱丹,却碍于不远处赴宴众人在场,不便当场发作,只得重重地咳嗽两声。
已惊得廊下伺候的丫鬟们纷纷低头缩颈。
林如海压着心头怒火,面色阴沉,目光冷冷扫过满地丫鬟们瑟缩的身影:“把这东西抬回去。“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贾玥,神色稍有缓和,带着一丝歉意与无奈说道:“今日之事,姑父实在抱歉。书房确有急事亟待我去处理,姑父便先行一步了。改日姑父再与你详谈。”
贾玥神色坦然且恭敬地说道:“姑父切莫为此事介怀,您公务繁忙,自当以要事为先。今日之事,侄儿并未放在心上。姑父但请放心去忙。”
林如海听闻贾玥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轻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甩袖转身,迈着大步匆匆离去,那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中回荡,仿佛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廊下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唯有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
贾玥神色平静地接过那徽墨,而后只身返回晚宴之处。
此时,众人兴致高昂,早已不拘泥于林府灯笼上原有的灯谜,而是彼此兴起,相互出灯谜猜着玩。
现场美酒飘香,佳肴罗列,一众文人墨客尽展雅兴,欢声笑语,玩得不亦乐乎。
瞧着贾玥归来,众人热情地拉着他一同参与。
李文景虽向来不喜这般热闹喧嚣的场合,但念及与贾玥在此,也甘愿陪着他一起猜灯谜,共享这难得的欢乐时光。
众人或是蹙眉思索,或是灵光一闪后开怀大笑,欢声笑语在这中秋之夜的花园中肆意流淌。
灯笼的光影与月光相互交织,映衬着每个人洋溢着快乐的面庞。
一时间,中秋佳节的祥和、欢乐气氛愈发浓郁,仿佛将这世间的美好都凝聚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廊下,忽而一位身着青衫的文士,兴致勃勃地抚掌而笑,声若洪钟般说道:“今日这般风雅集会,何不让我等也来凑凑热闹,为这盛会再添几分雅趣?”
众人循声望去,纷纷面露笑意,向着发声之处拱手致意。
李文景一眼便认出了来人,远远地拱手,而后凑近贾玥,低声耳语道:“来者正是姑苏城内颇负盛名的才子柏文渊,他与老师也有些交情。”
只见柏文渊神态悠然自得,手中轻摇着一把洒金折扇,扇面上的墨宝与金粉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他迈着款雅从容的步伐,缓缓走来,举手投足间尽显文人雅士的风范。
在他身后,跟着数位诗社同人,他们衣冠楚楚,腰间所佩的玉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作响,仿佛是这场雅集的美妙配乐。
“柏兄既有如此兴致,不妨出个精妙绝伦的谜面,让我等一同品鉴品鉴。”
众人纷纷客气地应和着。
经这一呼应,原本就热烈非凡的园中气氛,登时又热闹了几分,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更为浓郁的雅趣。
这柏文渊对李文景倒是颇为客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言语间尽显熟稔。
然而,当他目光扫向贾玥时,神色间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瞧不上,似乎对贾玥这样籍籍无名之辈,神色略有不屑。
柏文渊微微侧身,目光斜斜地睨向远处正低头专注摆弄灯穗的贾玥,而后神色傲然,扬声说道:“那就以眼前之景为题——‘竹箒扫阶尘不动,玉轮穿沼水无痕。’”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立时交头接耳起来,纷纷陷入对这谜面的思索之中,园中的气氛愈发浓厚,人人皆沉浸在这灯谜的趣味挑战之中。
“这谜面看似在细腻描绘景致,实则暗藏着深邃的禅意啊。”
一位身着灰袍的老者,手捻胡须,神情专注地沉吟道,“如此看来,莫非谜底是‘风’?风无形无色,恰似这谜面所蕴含的意境。”
柏文渊听闻,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轻笑,悠悠说道:“非也。再给你们一句提示,‘莫言此物无形迹,紧随其身到天边’。”
“可是‘梦’?”紧接着,另一位年轻的书生迫不及待地接口道,“梦境之中的种种幻象,虚幻缥缈,又紧随其身,了无痕迹。”
柏文渊依旧只是摇头,眼中已然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似乎众人皆未猜中他心中所想。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贾玥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听闻贾公子乃周大儒赏识并收为关门弟子之人,想来才情必定不凡。
今日这灯谜,在旁人眼中或许棘手,于贾公子而言,想必是小菜一碟。不知贾公子可有高见?
莫不是也同众人一般,在这谜面儿上犯了难?”
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呛声,仿佛在刻意挑起贾玥与他之间的比试。
周围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汇聚到贾玥身上,有的好奇,有的期待,更有人等着看这场交锋的结果。
众人皆知周大儒在文坛地位尊崇,其收徒眼光极为苛刻,贾玥既为周大儒关门弟子,才情定不容小觑,此刻都想瞧瞧他能否解开这令众人困惑的灯谜。
就在此刻,贾玥仿若刚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动作舒缓地缓缓抬眼,目光不疾不徐地看向柏文渊。
恰在这一瞬间,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池塘,池中那一轮月影瞬间映入眼帘。
“答案么,”贾玥微微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笃定与从容,右手执着酒杯,手臂轻轻抬起,食指微曲,遥遥指着水中那轮被波光揉碎的月影,一字一句,清晰说道,“自在那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