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月光,如练般倾洒而下,将林府花园悄然笼罩,恰似为其披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薄纱。贾玥于园中信步徐行,酒意尚留几分,步履间透着微醺后的悠然闲适。
行至桥畔,一阵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低泣声,随着微风悄然传来。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那哭声仿若重锤,清晰地撞击着贾玥的心弦。他心中猛地一动,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茕茕孑立。
起初,那身影在月光下不过是一团朦胧的轮廓,贾玥仅能辨出她身姿婀娜,体态轻盈,恰似春日弱柳,扶风摇曳。她身着一袭月白绫罗,于微风之中轻轻摆动,宛如一朵在夜风中瑟瑟颤抖的梨花,柔弱而凄美。
贾玥不禁放缓了脚步,定睛凝神瞧了片刻。
借着那如水月光,他的目光一寸寸描摹,渐渐看清了女子的面容。但见她面庞白皙似雪,仿若被月光精心晕染而就,眉眼之间,尽是化不开的哀愁。
双眸恰似盈盈秋水,此刻泪光闪烁,犹如夜空中熠熠生辉却又饱含哀伤的星辰,流露出楚楚动人的悲戚。
琼鼻秀挺,嘴唇不点而朱,只是微微颤抖着,似在竭尽全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翻涌的悲恸。
贾玥心中陡然一震,眼前这眉眼、这神态,与他记忆深处那位灵秀聪慧的林姑娘渐渐重叠,难解难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到女子手中紧握着的丝帕上,帕子上绣着的,正是她情有独钟的潇湘竹。
那针法细腻入微,竹子栩栩如生,仿佛带着生命的气息在帕间舒展。
此情此景,再联想起这林府之内,论才情与容貌兼备,且又满心愁绪对月垂泪的,除了林黛玉,还能有何人?
贾玥至此方才恍然发觉,眼前这对月垂泪之人,可不正是那位林姑娘。
但见她孤身一人静静伫立,形单影只,在如水月光的映照下,宛如一幅笔触细腻、意境凄美的画卷,美得让人心碎,又令人心生怜惜。
贾玥移步向前,脚下的青石小径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他缓缓靠近黛玉,微微俯身,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轻声说道:“今日风大,夜深露重,寒意沁人,姑娘怎的独自一人在此,还需小心风寒才是。”
“你是何人?”黛玉微微一惊,神色间陡然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美目之中满是警惕,脆声问道,“为何在此?”皆因雪雁那丫头自作主张,跑去替她拿披风,此刻她身边无人伺候,面对这突如其来之人,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在下唐突了,实在不该如此冒失,吓到姑娘了。”贾玥赶忙恭敬地拱手行礼,脸上满是诚挚的歉意,神色间尽显懊悔。
“你这人怎么带着酒气?”黛玉眉头微微一蹙,面露不悦之色,说罢便欲转身离去,脚步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贾玥正要自我介绍,却眼见黛玉连连后退,而她身后便是河边的石头,那石头可滑得很,若是一不小心踩上去,极有可能失足滑落河中。
贾玥心中猛地一紧,急忙说道:“姑娘莫要再退了,在下文海书局贾玥,绝非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说着,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了她一把,动作尽量保持着恭敬,丝毫不敢有半分造次,没敢往怀里搂,生怕冒犯了姑娘。
林黛玉稳住身形后,轻轻躲过他的手,微微低眉,用手中的帕子掩着脸上未干的泪痕,只露出一双如秋水般澄澈而含情的美目,静静地瞧着他,轻声问道:“贾玥?你是贾玥?”
“正是在下。”贾玥再次拱手,神色温和地说道,“今日本想拜访姑娘,但听闻姑娘身子不大舒服……”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飒飒吹过,带着丝丝凉意。
“这风口里,又是水边,又寒又湿的,姑娘可别站在这里,回头又该头疼脑热的,不舒服了。”贾玥的声音温柔得如同这月光,笑容和煦而温暖。
本来满心不适的黛玉,在这寒夜之中,竟也从他的话语里感觉到了丝丝温暖。她微微福了福身,轻声说道:“今日未曾得见,倒是在这见着了。”
“在下有幸,姑娘快回,明天白日里定当亲自拜会。”贾玥深知林黛玉最在意这些礼节,不可有丝毫造次。
他说着,便自然而然地站在她一侧,微微侧身,替她挡着那寒凉的秋风,而后一路送她回去。
“我又不是纸做的,怎么的就一点风都吹不得了。”黛玉轻嗔一句,莲足轻挪,缓缓前行。
二人一边走着,黛玉歪着头,那灵动的模样宛如春日里的娇莺,瞧着他问道:“这《射雕英雄传》第四册,你哪里来的?”
今日,雪雁先是欢欢喜喜地捧回神秘公子所赠的第三册与第四册《射雕英雄传》,黛玉见了,心中不禁泛起疑云。她满心好奇这神秘公子究竟是何人,怎会无端送来这等稀罕物事。只可惜,雪雁那丫头,竟是个没心眼儿的,愣是没问正主是谁。
谁承想,待到傍晚时分,雪雁又笑意盈盈地拿着贾玥所赠的锦盒归来。黛玉打开锦盒一看,里头竟端端正正地放着手写版的第一册与第二册《射雕英雄传》。至此,这其中的关联已然昭然若揭。
可居然如此巧合,着实让黛玉心中仍存几分犹疑。
故而,她虽心中已有猜测,却还是想着再确认一番,问个明白。
“东篱先生给我的。”贾玥微笑着回答。
“也是,你是文海书局的东家,有原版也不足为奇,确实有这个实力。”黛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宛如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朵般明媚动人,刹那间仿佛让这秋夜都染上了几分春的色彩。
“实力没有,不过是话本子收集得倒还不少,姑娘爱看就好,若还想看点别的,我再替你寻去,莫要再去找外头那些不着调的人了。”贾玥笑着回应。
黛玉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只是嘴角噙着那抹浅笑,未再多言,任那轻柔的秋风,带着他们的话语,悠悠飘散在这静谧而美好的林府秋夜之中。
二人一路漫步,朝着黛玉的居所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