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没钱了

1981年,新闻联播首次实行了男女合播的形式,男主持人是赵忠祥,女的是刑质斌。

赵忠祥不用说了,大伙耳熟能详,五几年的时候就进了央视的前身,也就是还未进行改组的北京电视台。

此北京电视台不是后来的那个北京电视台,两者有交集但不是一个单位。

赵忠祥七八年正式主持新闻联播,成为第一个出镜播报的播音员,后来随设计师采访了卡特,说是在新闻界一举成名也不为过。

刑质斌是头一回在直播间亮相,今年她三十三岁,即将与新闻联播一起陪伴观众度过未来的二十八年。

大伙对这位新出镜的女主持人印象挺好,大圆脸,标准的新闻式短发,和蔼,亲民,讲话口条清晰顺畅,一说话就让人十分有好感,就是乍看起来有点严肃。

许朝一家围坐在14英寸的电视机前看新闻。

这会儿的电视机大多是BJ牌的,因为生产最早,是五八年天津通信电视厂经过不懈努力,突破了西方技术限制制造出来的,意义重大。

后来相继出现海燕牌、飞跃牌、金星牌等等,今年福日牌电视机正式进入销售市场,福日嘛,从名字也能看出来,厂址定在福建,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一开始的卖相没多好。

新闻里,刑质斌正报道着老袁同志今年荣获了我国第一个特等发明奖。

许建军围了身围裙,一手打开厨房隔着的门帘儿,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鲜。

“你哥呢,不是说去趟出版社,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许佳佳的神色间有一点怔忡,反应迟钝了半拍:“啊,我去看看。”

许朝在出版社刚成立的聘任办公室参加考试,里面就他一人,考试倒是没什么难度,都是摘取的外国名著片段进行翻译。

进来之前,张桂兰甚至给他提供了专用的翻译工具书。

许朝什么水平?名校的英专研究生,本来硕士毕业就奔翻译这行去的,可惜被金钱打乱了脚步。

他底子扎实,翻译得“雅”。

什么意思呢?就拿宋兆霖和祝庆英两个中译版的《简·爱》举例,简爱和罗彻斯特的一段对话。

宋兆霖版本是这样写的。

“不是怕航行,而是怕路远,再说,还有大海隔开了,隔开了英格兰,隔开了桑菲尔德,还和……”

祝的版本则优美很多。

“旅行倒是没什么,就是路远,再说,还隔着海——”

“和什么隔着海,简?”

“和英格兰,和桑菲尔德,还和——”

“嗯?”

“和你,先生。”

高下立判,当时他大学时期的导师就曾拿这两版举例,作为翻译生的入门教育。

巧合的是,试卷最后一题也是简爱的片段,许朝瞬间明白过来,这才是测试他呢。

办公室外,张桂兰与北影同行的几个同志正在聊天。

“这么年轻,二十二岁,能行么?”

张桂兰笑道:“怎么不能行?我到东北电影制片厂翻译组的时候才十五岁呢,更别提咱们北影的潘耀华老师。”

另一个同志笑道:“我是觉得你太草率了,单凭陈编辑手里一份草稿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弄的人人皆知,不是我们该有的作风。万一这位小许同志的水平不合格,咱们岂不是骑虎难下?”

张桂兰不以为然:“我就是觉得,咱们翻译组之所以很难涌入新鲜血液,就是作风低调惯了,导致无人问津,咱们得跟着改开进步。”

“退一万步讲,能写出那样一份翻译稿子,就算是另有高人传授,我们也可以培养、联系嘛。”

没一会儿,许朝就把试卷交了,还很谦虚地表示:“几位老师,我有一些专业名词不懂怎么翻译,就写了中文。”

一个男同志把头探了过来,看了几眼,笑着说道:“哟,还是圆体字呢!”

许朝想着藏拙,但字迹这事是真改不过来。

张桂兰找到简爱那道题,轻声念了出来:

“离开桑菲尔德使我感到痛苦,我爱桑菲尔德;我爱它,因为我在这儿过了一段,至少是短暂的一段,愉快而充实的生活。我没有受到歧视,我没有被吓得呆若木鸡,没有硬把我限制在低下而庸俗的人之间——”

其实这里有更好的翻译方法,他可以写成——我没有受过践踏,我没有被弄的僵化,没有被埋在低劣的心灵中,没被排斥在同光明、崇高、活力的一切交往之外。

张桂兰从事剧本译制的时间长,虽然不是甚为生动,但已经是十分流畅,语法句子之间几乎没有谬误。

许朝果真是个好苗子,她没看错。

另几位更年轻一点的同志则很是惊奇,低声讨论了几句什么,接着笑说道:

“桂兰姐,以后以后有了新同志的加入,咱们剧本组的就不只是潘老师、柳老师,还有王澍同志了。”

这里的潘老师、柳老师指的是潘耀华和柳小培,这两位都是一九二几年生人,年纪都在花甲左右,是实打实的前辈。

王澍同志稍年轻两三岁,今年也五张多,北大毕业,精通俄语和西班牙语。

他有个怪癖,不大喜欢被人喊他前辈、老师的,一喊就要生气,因此大家都直呼其名,要么就叫他老同志。

许朝没听见这句话,这人没在现场,他和陈编辑站在出版大院外,看一个中年人爆爆米花。

“恭喜了,许朝同志,以后去了BJ,可要常回家看看。”

许朝也不拿乔,很真心地说句:“这几天您跑前跑后,我还得谢谢您呢。”

黄渤说过一句话,等你红了,身边自然都是好人。

他现在虽然没红,但已经能感觉到身边气象的巧妙转变。

许朝本来想买包烟感谢感谢陈编辑,对人论迹不论心嘛,但昨天送出手的那个小鸭子发卡掏光了他所有的家底。

别忘了,许朝是无业游民,兜里拢共就没几分钱。

空口白牙说感谢人的话,多少有点难为情,这也是他头一回感觉到没钱的坏处。

“这话说的,我和你母亲是老相识了,都是举手之劳。”

嗯,应聘出版社那会儿就不说举手之劳了。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男同志走了出来,是和张桂兰一同南下的一位年轻同志。

他热情地同许朝握了手,口中说了好几声恭喜:“我们过几天就打算回BJ了,张老师的意思是,火车票由我们出,路费也能报,住宿问题更加不用担心。”

“工资呢,工资多少?”

这问题许朝太关心了,他现在身无分文,简直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一个月三十块,补贴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