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盯着不远处的镜子。
镜面轻微凹陷,映出的影像扭曲模糊。
墙壁上斑驳的铁锈与污渍交织,地面堆满了杂乱无章的货物。
封闭的木箱、散落的塑料桶,几捆皱巴巴的防水帆布堆在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味,混合着阵阵霉味和鱼腥。
所谓的“镜子”,不过是中层甲板尽头的一组金属储物柜。
灯光昏暗,随着海浪拍打船体而闪烁不停。
在这片压抑到几乎窒息的氛围中,周奕平静地端详着自己的新形象。
寸头,身穿一件廉价的深色Polo衫,领口松垮。
褪色的牛仔裤被一条带有金属雕花扣的皮带胡乱束着。
看起来与那些加勒比海沿岸的卡特尔成员并无区别。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
听声音,有四五个人在上方走动。
木板嘎吱作响,夹杂着几声粗俗的咒骂。
那是他付钱的走私团伙,新时代的“环大西洋贸易公司”。
从哥伦比亚港口运送毒品到波多黎各,再经多米尼加短暂停留补给,最后带着赃款和货物返回委内瑞拉。
距离他逃离FBI的追捕,已经过去多久了?
二十个小时?还是二十二个?
周奕不确定。
在这里,时间早就失去意义,只有发动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声,证明他们仍在航行。
下层甲板里挤满了普通偷渡客。
大多是中美洲的难民,或者是被清算的倒霉鬼。
他们和自己不同,买不起五万美金的“头等座”,像货物一样堆叠着,等待着船靠岸。
周奕摸出烟盒,左手撑地站了起来。
可惜,不能抽。
他把烟叼在嘴里,指尖摩挲着打火机,始终没有点燃。
就在这时,有人沿着外围的梯子靠近。
周奕往阴影里侧了一步,左手背后,召唤出手枪。
“吱呀——”
老旧的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顿时涌进一股咸湿的海风。
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船员跳了下来,落地不稳,踉跄了一下。
十八九岁的年纪,肤色偏深,卷曲的棕色短发贴在额头上。
周奕快速地打量他一番,确认没什么威胁后,收起了手枪,又把烟盒塞回口袋。
年轻人甩了甩头发,环顾四周,这才兴奋地开口:
“准备一下,圣多明各港到了。”
“巴尔加斯让我告诉你,待会直接从C区卸货码头过去,我们有自己的路子,海关不查。”
周奕伸手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那港口外呢?”
“港口外有车行,自己人开的,就是得额外付钱。”
年轻人停顿片刻,又露出个狡黠的笑,“或者,你愿意让我赚点外快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周奕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对方显然是个惯于从客户身上榨取额外利润的家伙。
他当然不介意被人赚,但前提是,值这个价。
年轻人见他没拒绝,便更加大胆地试探着问道:
“嘿,老兄,你是不是需要假身份?”
周奕耸耸肩,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
“你可不像一般人——我敢打赌,你在躲大麻烦,对不对?”
年轻人有些激动。
一方面是出于本能的直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之前周奕出手大方,让他盘算着找机会再捞一笔。
周奕微微侧头,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你是要帮我个忙?”
“当然,哥们儿!”年轻人拍了拍胸脯,“我表哥迪亚兹,是个高手,做护照一绝,什么国家的都能搞定。”
“什么价格?”
年轻人伸出两根手指:“要是别人去,至少要两万五,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九折优惠。”
“两万五?”周奕嗤笑了一声:“据我所知,这边的市场价不过七八千,最贵的也就一万出头。”
年轻人明显不想让这笔生意黄了,赶紧解释道:
“我跟你说,他的证件可不是外面的廉价垃圾!”
“他们的东西一到海关就露馅,迪亚兹的东西可是高级货,连系统内部都能查到匹配记录。”
周奕挑了挑眉,“...内部记录?”
年轻人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尴尬地眨了下眼,还是硬着头皮补充道:
“我表哥认识一些人,能帮忙把信息‘放进去’,你懂得吧?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
闻言,周奕在心中快速分析着利弊。
目前各国尚未建立大规模联网的面部识别数据库,机场边检主要仍依赖人工比对。
按照现在的伪装,如果迪亚兹的高端货真像他说的那样,能让自己混上飞机,那确实能省下不少时间。
不然的话,从多米尼加到委内瑞拉,之后走陆路穿越边境回巴西,路程最少得六天。
当然,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证件不过关,被拦下来,然后再想办法撤离。
但那也只是个小麻烦,并不影响大局。
周奕打定主意后,朝着年轻人点点头,“行,带我去看看。”
“太好了!”
年轻人高兴地一拍手,兴致勃勃地提议:“迪亚兹就在一家俱乐部里工作,咱们在等待的时候,可以先喝上两杯。”
他们沿着铁梯走向上层甲板,穿过潮湿闷热的船舱来到出口。
“你不用继续干活?不跟着船回去?”周奕随口问道。
“Nah,巴尔加斯他们负责货运,我不归他管。”年轻人无所谓地说道,“我本来就是圣多明各人,家就在这儿,偶尔跟着他们跑几趟赚点外快,赚够了就歇一阵。”
说到这里,他感觉自己今天话有点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闭嘴,最终还是败给了蠢蠢欲动的倾诉欲:
“比天天漂在海上强。而且,你知道的,哥伦比亚那边太乱了,回去没什么意思。”
夜幕下,海面黑得发亮,像一块被揉皱的油布。
远处,几艘货船静静停泊。
卸货区灯火通明,工人们推着货物穿梭于集装箱间。
船只靠岸,一块移动跳板被人拖了过来,搭在船舷上。
两名身穿海关制服的工作人员蹲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为首的男人与甲板上的小头目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挥挥手,示意放行。
“走吧,老兄,让我来开车。”年轻人见状,吹了声口哨,率先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