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算计,野猫

暮色悄然笼罩着南乡县。

后院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几道身影。

魏正与女道士张萌秉烛夜谈,灯光如水,洒在二人身上。

张萌一袭素色道袍,身姿绰约,气质清冷出尘。

声音如清泉般流淌,谈及道法与世间万象,见解独到,言语间透着对道家理念的深刻理解。

“君侯所倡三清教,以逻辑替代经学,以实证替代空谈,贫道深以为然。”

张萌轻抚拂尘,目光如水,“只是,君侯可曾想过,道法自然,儒学亦有其可取之处?”

魏正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长所言极是。

儒学原本为治国安邦之学,只是如今已沦为神学,禁锢思想,固化阶级。

我辈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重复孔孟荀之时的儒学。”

张萌点头:“君侯高见。

贫道以为,道法讲究顺应自然,而儒学讲究人伦秩序。

二者若能融合,或可开创一番新天地。”

魏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长果然见识不凡。

不知对五斗米教的未来,道长有何看法?”

张萌神色一黯,轻叹道:“五斗米教自天师张鲁归顺曹魏后,已不复当年盛况。

如今教内纷争不断,贫道虽有心重整,却力不从心。”

魏正正欲再问,张萌已起身告辞:“时辰不早,贫道该回去了。

君侯若有闲暇,可来道观一叙。”

待张萌离去,魏正转向黄月英,神色带着几分探究:“师母,方才与张道长一番深聊,她见识不凡。

只是,当初曹操走的时候,不是把张家人都迁徙到了雒阳了?”

黄月英眉头一挑,缓缓说道:“这说来话长。

当初曹操迁徙正一道徒几万户,将他们安置于长安、雒阳、邺城等地。

但仍有不少道徒眷恋故土,便隐藏在群山之中,不愿离去。”

她轻抿一口茶水,继续道:“曹魏对待张鲁家族还算宽容,五斗米教在曹魏境内,无论是上层贵族还是底层百姓间都有传播。

但汉中本地的教内道徒之间争斗却激烈。

为了平息纷争,他们前往雒阳,想请一位张家的血脉到汉中主持大局。

张家为了收拢原本留在汉中之地的教徒,便安排了张萌来到汉中。”

“原来如此,”魏正微微点头。

“她初来时才十二三岁吧,算起来,在汉中已待了许久。”

黄月英应道,“这些年,她也和我这边有不少来往。我瞧着她,是个心善且纯粹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打趣道:“张鲁曾经亲手杀死马俪的兄长,你对她有想法,可要安顿好后院。”

魏正摇摇头,神色凝重地问道:“师母,你觉得张萌有没有可能是奸细?”

黄月英闻言,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索。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她缓缓摇头,说道:“我与她接触颇多,她对道法虔诚,为人也坦诚。

我看,她是奸细的可能性不大。”

魏正听后,再次陷入沉思。

在这复杂的局势下,人心难测,而且张萌又修道又懂医学。

这是个大问题。

别他的三清挖儒学的根,五斗米道来挖自己的根。

挖不动还能趁机给你下一味药。

魏郎,该喝药了......

“但愿如此吧,只是如今局势复杂,不得不谨慎。”

魏正神色凝重。

黄月英疑惑道:“哦,原来你不是看上她了,既然如此,怎么今日说那么多话?”

魏正拱手道:“师母,我是在试探她。”

闻言,黄月英愈发疑惑,道:“既然是试探,怎么把你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还什么颠覆儒学的,这些话和师母都没有说过。”

“师母,话说的很大,但却没有详细的东西,不过是些宏大的叙事而已。

说白了,就是突发大言,进行试探,她要是信了,自然倾心于我,这就赚了汉中的五斗米道。

她若是奸细,消息传到曹魏那边,也没有意义,因为曹魏和我们大汉是仇敌。

就是在大汉这边传开了,又能如何呢?

最多说我是个狂士罢了。”

黄月英闻言,不禁莞尔:“正儿,你倒是心思缜密。

不过,张萌那孩子,我看着确实不像奸细。”

魏正点头:“师母的眼光,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如今局势复杂,不得不防。”

窗外,夜色深沉,星光点点。

魏正望着远处的群山,心中难免长叹。

随着时间的发展,他接触的人会越来越多。

而这些人是什么心性,他已经无法借用历史来进行揣测。

最简单的办法,杀了张萌。

但这就是个取舍的问题。

为了避免风险,而把汉中还剩下的五斗米道全部推到曹魏那边,到底值不值。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如果他能够收服张萌和汉中的五斗米道,那就意味着多了一群医者加情报系统。

黄月英起身:“正儿,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魏正郑重行礼道:“师母,弟子告退。”

烛火渐熄,书房内归于寂静。

......

亥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魏正站在县寺二楼的轩窗前,望着远处道观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夜风中轻晃。

他手中摩挲着半枚青铜虎符,忽然转身对侍从道:“传军侯赵广来见。”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廊下便传来甲胄轻响。

赵广身着玄色鱼鳞铠,按刀柄而入,眉眼间依稀可见赵云当年的英武之气:“军侯某广,拜见君侯。”

“仲德(赵广字)不必多礼。”

魏正示意他近前,手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道观简图,“你从亲卫中挑三个机灵的,要懂些江湖门道的,盯着青云观那位张道长。”

赵广单膝跪地时,腰间环首刀上的玉珏轻叩青砖:“末将斗胆,可是要......”

“只是寻常看顾。”魏正打断他的话,将虎符轻轻按在案上,“张道长身份特殊,又与五斗米教渊源颇深。

如今南乡县推行新法,不可有半分差池。”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赵广的肩甲上,映出细密的云雷纹。

他想起魏正校场点兵时说过的话——“我大汉儿郎,当如子龙将军银枪照胆,明辨忠奸”,此刻心头雪亮:“末将亲自去办。”

魏正按住赵广欲起的肩膀,“你是南乡县中砥柱,最重要的职责还是护佑丞相一家,还有丞相府的子嗣。

此事只需安排妥当人手,每日卯时、申时各报一次。”

赵广正要领命,忽然听得瓦檐轻响。

魏正眼神骤凛,抓起案头青铜灯盏掷向窗外。

烛火飞溅间,一道黑影鹞子般翻下屋檐,转瞬没入夜色。

“追!”赵广拔刀欲追。

“慢。”

魏正拦住他,捡起地上半片青瓦,“是野猫。”

瓦片上沾着新鲜苔痕,他指尖轻捻,“青云观的事,现在就去办。”

待赵广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魏正推开暗格取出舆图。

烛光摇曳中,汉中至雒阳的山川脉络清晰可见。

他想起白日里张萌谈及“道法自然”时,指尖在茶汤中画出的太极纹,那弧度与眼前汉水走向竟有七分相似。

此时青云观内,张萌正跪坐于蒲团之上。

供案上的青铜香炉青烟袅袅,映得她素色道袍泛着微光。

门外忽然传来竹枝折断的脆响,她拂尘轻挥,三枚铜钱已扣在掌心。

“师姐,魏正派人盯着观里了。”窗缝中飘进的低语带着巴蜀口音。

张萌将铜钱按在香灰上排成坎卦,声音清冷如霜:“让他们看。

你告诉洛阳来的使者,就说'鱼已入网,静待月圆'。”

窗外黑影一闪而逝,檐角铜铃突然急响。

张萌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望着县衙方向的点点灯火,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夜风卷起案上《老子想尔注》的书页,正停在“将欲歙之,必固张之”那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