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科的库房内左右两侧分别架起两个照明灯架，橘黄色的灯光下七八个身穿藏蓝色工装的维修科职工在黄庆的指挥下紧锣密鼓的拆卸机器。
“大家伙都抓点紧，早点干完早点下班。你们不想回家陪老婆，我还想着能去一车间溜达溜达，说不定就相中到好看的对象！”
黄庆将从蒋明华那讹来的搪瓷杯磕地彭彭作响，表达了对拆机进度缓慢的不满。
同黄庆关系要好的孙国庆，心痛地看着磕破了表层漆皮的搪瓷杯。
劝道：“庆哥，你该不会是真要将库房里的报废机器全都给拆了吧？这么干的话，蒋副科长那边你能交代得过去吗？”
其他正在拆卸机器的工友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扳手、撬棍，狐疑地看着坐在条凳上就知道使唤人的黄庆。
本来大家伙就过来协助一个刚入职的新人维修机器很不满，没想到一进库房就被黄庆指挥着拆起了机器。
见黄庆眯起了眼睛，孙国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可太了解这位小爷的脾气秉性。
这属狗的家伙要翻脸！
不等黄庆开口，孙国庆就连连摆手伏低做小辩解：“庆哥，这可不是挑你的理，就是这么干活，咱们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
“对呀，科长就是让我们过来干活，也没让把机器都给拆了呀！”
“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瞪了眼嬉皮笑脸抱拳求饶的孙国庆，黄庆将手中的搪瓷杯扔在条凳上，语气冷淡且低沉。
“门就在那谁若是不想干现在就可以走了，明天跟魏平阳一样，都不用再来维修科室上班了，你们有谁想走吗？
原本跟着孙国庆起哄的俩人一听到魏平阳的名字立刻埋头继续干活不吱声了，被押送到保卫科的魏平阳据说已经被老魏放弃了，接下来等着他的恐怕就是牢狱之灾了。
大家都是一家的顶梁柱，全家老小就指着这份工资吃饭上学，对于老魏不讲亲情的做法也都能够理解。
但同情心谁都有，可事情要是轮到自己的身上，光是想想裤子都要湿了。
都是有儿有女的岁数，实在是跟黄庆这种楞头青拗不过。
若真是被棉纺厂开除了，这档案可就留底了，以后估计也就只能到街道办管理的小作坊混吃等死了。
“看样子大家都是明事理的，多余的废话我也就不说了。”
“一句话，晚上十点前机器要是还拆不完，我就通宵达旦的跟你们耗到天亮！具体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好了。”
黄庆的一番话彻底点燃了老油条们的激情，众人以饱满的热情重新投入到机器拆解的工作中去。
牛马们有危机感了，干起活来才能更加拼命。
黄庆又监督了一会见没有其他纰漏后，对孙国庆招了招手将他叫到屋外，一巴掌重重地啪打在孙国庆的肩膀上。
“咋地，孙国庆你小子是想跟我掰手腕？”
矮了半截的孙国庆苦着脸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解开系带后递到黄庆手里。
“行呀，这么多葵瓜子！你那便宜后爸那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
黄庆摸出一颗放进嘴里，椒盐味的炒瓜子还真挺好吃。
物资管控的年月，像花生瓜子干果的副食品不仅限量供应，平时你更是没有地方买。
这些葵瓜子的来源，肯定是孙国庆从他那个在厂后勤处当副处的后爸家里顺来的。
在黄庆没来维修科之前，二十出头的孙国庆是科室里岁数最小的职工，他能进维修科主要归功于有个当领导的后爸。
否则，孙国庆这家伙连维修科的技能考试都过不了。
不过孙国庆也是不幸的，打小父亲就因病去世，母亲虽说改嫁到了更好的人家，但孙国庆在后爸家并不受待见。
一家人经常会因为某些琐碎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而伴随着弟弟妹妹们的出生，孙国庆在家里的地位就更低了。
按照孙国庆的说法，那就是母亲改嫁后他就已经没了妈，只是一个借宿在陌生人家里的孤儿。
但在黄庆看来，主要矛盾点是孙国庆母亲改嫁时，孙国庆已经开始记事了，人家担心养不熟干脆就没想要他。
所以当孙国庆成年后就被安排到了维修科当青工，然后顺理成章的被撵出了家门，搬进了工厂宿舍与黄庆门对门。
俩人岁数相仿，孙国庆这家伙人又机灵嘴还甜，一来二去就跟黄庆混熟了。
“庆哥，你多多少少给我留点，我约了对象今晚一起看电影呢，再说现在从那老头家里拿东西也不容易的。”
在孙国庆心疼的目光下，黄庆又连抓了两把踹进兜里，随后照着这小子的肩膀锤了两下警告道。
“看在你对象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这次，下次再敢当众让我下不来台，别怪我翻脸不讲情面。”
“回去干活吧，等会我找机会放你小子出去，耽误不了你小子的婚姻大事。”
孙国庆连连道谢，庆哥长庆哥短的惹得黄庆不耐烦，伸腿一脚将这小子踹回库房。
坐回到板凳上的黄庆，喝着茶嗑着瓜子好不惬意。
出门倒瓜子皮时，黄庆突然想到了隔壁省芜湖的瓜子大王，现在估计正摩拳擦掌准备扩大经营了。
以一毛五的价格从农民手里偷偷收购生瓜子，炒制后再以二块二的价格兜售。
利润高、市场需求大，难怪人家后面成了第一批百万富翁。
看着手里的炒葵瓜子，真就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快消品。
人家干的，他为什么就不能干？
黄庆越想越心动，也就是这个年代，只要胆子够大，干什么都能赚到钱。
不过这事暂时还急不得，黄庆还要再好好想想。
一不小心跟这位老哥一样被人以贪污、挪用公款等罪名丢进守所羁押，真不知道到老人家南巡时，会不会提到苏州有个叫黄庆的。
万一没提那可就真是要牢底坐穿了，再出来时说不定香港都回归了。
“都快给我住手！是谁让你们拆机器的！”
从门外走进来一位戴着笨重眼镜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孙国庆手中的撬棍勃然大怒。
“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破坏集体资产，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