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远近亲疏

  • 绍唐
  • 诚书惊
  • 3537字
  • 2025-03-22 20:32:14

“杀!”

不知名的旷野中,两军将士正在交战。

如果以游戏上帝视角看去的话,就能很清晰地看见,左侧高高飘扬的旗帜上熠熠生辉的“史”字和右侧阵营中军旗上绣着的“平卢”“刘”等字样。

仅凭这点,拼杀双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一方是安禄山的好兄弟,好大将史思明;另一方则是新新上任的平卢节度使刘正臣。

最初,高仙芝因为越级报功和自己的上司夫蒙灵詧相恶,基哥为了平衡,就把夫蒙灵詧调到了安东地区,这样既缓和了矛盾,又能起到一个牵制安禄山的作用。

安禄山叛乱后,基哥任命平卢副节度吕知诲为平卢节度,用意同样在于利用其力量牵制安禄山的后方。

安东和平卢两个敌后根据地就如同朝廷埋下的两颗定时炸弹,在安禄山的后方形成合围之势,威胁极大。

因此,当安禄山在洛阳称帝之后,派心腹去招降吕知诲,试图打破唐朝的战略包围。

由于安禄山在河北地区长期经营所积累的权势和威望,再加上叛军在军事上的顺利进展,吕知诲选择了投靠安禄山。

为了向安禄山显示诚意,吕知诲诱杀了马灵詧(夫蒙灵詧),彻底解除了安禄山的后顾之忧,安禄山遂任命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

但是平卢军中的实力派将领刘客奴(后改名刘正臣)、侯希逸、董秦、李正己等显然并不情愿向安禄山称臣。

经过谋划,在刘客奴的领导之下,平卢军的将领联合起来发动兵变,除掉了吕知诲,与仍效忠于朝廷的安东将领王玄志遥相呼应。

朝廷大喜过望,任命刘客奴为平卢节度使,又赐名正臣,同时以王玄志为安东副大都护,继续威胁安禄山的后方。

刘正臣人如其名,的确是大唐忠臣,接到基哥的任命之后,马上就出兵袭击范阳以解唐室之危。

但行事不密,被本在经略河北的史思明和李立节得到了消息,两人立马领着万余胡汉步骑回援范阳,并且在半道上设伏,成功逮住了刘正臣这只妄想偷家的老鼠。

“史”字大旗下,李立节皱着眉头观察了一番战场局势,然后扭头对着身旁的史思明说道:

“俺观这情势,刘正臣所领被儿郎们打得节节败退,分明已经力有不逮。”

“只要将军再许俺千余精锐,径直往前一冲,定然能够冲破敌阵,活捉那刘正臣。”

史思明摇了摇头,凸显的颧骨为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鸷:

“刘正臣,庸人一个,不过芥藓之疾,就算放走也无伤大雅。”

“反之,若是他今日死于此处,整个平卢就当王玄志一家独大。”

他拍了拍李立节的肩膀,

“等等,再等等。”

“临阵为将者,切忌大意心急。”

又过了半刻钟,史思明眼神一凝,瞅见对面中军突然产生一阵骚动,然后平卢军所有将士就变得毫无战意,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向后退去。

“去吧。”

史思明猜测可能是刘正臣又施展了自己的传统艺能,

“让儿郎们将人都截下来。”

“是。”

李立节黑着个脸翻身上马,似乎在责怪这刘正臣怎么这么不禁打——他都还没出场,就已经被打的落荒而逃,实在不够尽兴。

他走后不久,不远处就有一银甲小将打马而来,长驱直入,一直到史思明身前方才停下。

史朝义快走几步,冲着自己父亲抱拳道:

“儿子作战不利,一个不慎让刘正臣那厮逃脱,还请父亲治罪。”

“说了多少次。”史思明冷冷地扫了眼史朝义,尤其在他那张俊秀的面颊上多停留了半晌,“在军中,只论上下,不谈父子。”

在他看来,史朝义这个儿子没有半分像他。

他治军靠威严刑罚,史朝义治军靠情谊奖赏;

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史朝义十八本兵书本本熟读;

他生得磕磕碜碜,史朝义却长得玉树临风。

在诸多不同当中,要说史思明对自己儿子最不满意的是哪一条,那定然就是做事优柔寡断,扭扭捏捏。

小事还好,一遇到大事就心慌意乱,纠结于左右两个抉择无法自拔,以至于错过良机。

史朝义被训斥,神色立马一凛:

“是,兵马使。”

史思明闭上眼睛,嘴角一阵抽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平卢兵马使是唐廷任命给他的官职,在安禄山起兵后,各个领兵将领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检拔。

唯独他这个曾和安禄山一同共过患难、拜过关公的好兄弟,却像是被遗忘了似的,什么也没捞到。

直到常山太守颜杲卿降而复叛,甚至凭借马燧一度策反了范阳留后贾循之时,安禄山才不得不任命他为范阳留守,率三千骑猛攻常山,斩首颜杲卿。

名义是范阳留守,实际上留守范阳的却是牛润客。

后来,郭子仪和李光弼出兵常山,他大败。

安禄山派蔡希德领步骑三万来援助他,不料又被郭李二人联手击退。

他不得不狼狈亡走博陵,被唐军围城三日。

幸好此时潼关被破的消息传来,导致唐军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战果,引兵后退。

——这才让他得了活命的机会。

想到这里,史思明不禁攥紧了拳头。

安禄山忘恩负义,当上皇帝之后,就将之前的兄弟情忘得一干二净,该死!

李光弼领军三番两次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导致他数次亡奔,该死!

幸好上天待他史思明不薄,让他在路上遇上了带着万余兵马的李立节,这勉强才重振旗鼓。

待等下收编完这数千平卢精兵,操练一番,他的实力定然会再上一层楼。

带着这兵马回转范阳,有着辛家的帮助,整个范阳就当变成他史思明的老巢。

等着吧,安禄山!

等着吧,李光弼!

这个仇,我史思明一定不会忘的!

……

……

宗仙运正了正衣冠,昂首走进信都太守府中。

一进门,便见一身着绯红衣袍之人抬眼望来:

“堂下何人?所来何事?”

“卑下宗仙运,忝为常山郡长史,此次前来……”

宗仙运刻意停顿了下,

“是为请乌太守带着朔方三千士兵,移郡常山。”

“哦?”

信都郡乌太守乌承恩闻言,上身陡然变直,

“为何?”

且说当初郭子仪、李光弼两人联手,将史思明打得屁滚尿流。

却在进取的关键时刻,因为潼关被破不得不引兵后退;再后来,又因为李亨在灵武登基不得不回师。

但常山这个地方实在太过重要,所以郭子仪还是将乌承恩及三千朔方将士留在信都镇守,为其守住一翼。

而乌承恩此时疑惑的是,常山郡明明有朝廷钦命的太守王俌坐镇,为何宗仙运这个长史却要请自己去坐镇。

“好教乌太守知道。”

宗仙运将整个事情的始末缓缓道来:

“王俌那奸贼,瞅着郭、李两位节度引兵而退,又见河北诸地形势不好,竟然谋划着想要向贼寇投降,用常山一郡之地来在伪燕谋取官位。”

“可笑他秘密筹划许久,到头来,整个常山郡却上下没有一人赞同响应。”

“将领们汇集起来,借着打麻球之际将这奸贼踩死。”

“到头来,不仅啥也没得到,反而成了枯骨一具,端得是贻笑大方。”

宗仙运话锋一转:

“因此,常山郡目前群龙无首,上下将领各不相服,正是需要乌太守这样素有威望之人前去统领。”

乌承恩蹙眉沉默半晌,却是婉言拒绝道:

“郭节度临走前将吾安排在信都,若无诏令,岂能轻易更改。”

“此事不妥……不妥……”

只见宗仙运闻得此语,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往前一步,据理力争道:

“常山,天下行胜之地也。”

“论其关要,地控燕蓟,路通河洛,又与河东相连接,有井陉之险,足以扼叛军之咽喉。”

“现今河东李节度虽因事归灵武,但想必不日就将带兵回反太原。届时,如果太守在常山,就能与李节度首尾相应,砥砺相助。”

“一旦守住常山,则史思明定然不敢带兵扫清河北,我军也能时刻寻机攻入河北,伪燕变乱,顷刻可解。”

“天下若因此而太平,乌太守的功劳,就算是鸿勋盛烈,又怎么能够披靡?”

“反之,若此刻迟疑不行,只求偏安。常山一旦失守,信都也必然难以幸存。”

“取功还是取过,皆在太守一念之间。”

“宗长史一席话确实鞭辟入里,深得我心。”

乌承恩鼓了鼓掌,展示出自己认同但不接受的态度,

“可我还是那句话,吾乃信都镇将,无诏怎可轻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面对乌承恩两次拒绝,宗仙运终于不再保持自己恭敬的态度,声调和语音不由自主地放大,

“国家动乱,百姓流离;两军对垒,尸骨几存?”

“为了平叛,多少英雄洒血,又几多少年抛头?难道到了乌太守这里,面对显而易见的形势,竟然一点险也不敢冒?半分错也不愿犯吗?”

“这是一点险吗?”乌承恩站起身来,用力一甩袖袍,“乌某麾下只有三千朔方将士,虽是精兵,如何能抵挡动辄数万的叛军?”

“去常山,与送死何异?”

“常山有兵!”

宗仙运语气激昂地打断乌承恩,

“漫山遍野都是兵!”

许是这话太过荒谬,乌承恩竟一时愕然。

宗仙运语气平缓下来,接着解释道:

“自范阳起兵已有近两载,常山之人苦于兵戈久矣,民不聊生亦久矣。”

“人人都想杀贼报国,竟到了相互聚结,屯聚乡村,自行习练的地步。如果太守悬赏招募,加上原常山郡兵,旬日之间,召集数万人马又岂是难事?”

“有这等兵力与太守麾下朔方精兵相互任用,两相结合,便足以抵挡史思明之进攻,成就王事。”

“如果太守执意留在信都,便是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之地以妄求自安。此无异于倒持剑戟,是取败之道也。”

“这……”

乌承恩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几乎就要被说动,却终是掩面,

“常山与信都距离不过百里,你自守着常山便是,事若有虞,吾定领着底下士兵前去营救。”

宗仙运的眼睛已然瞪到最大,指着乌承恩骂道:

“竖子,当真不足与谋!”

“若你父亲乌军使泉下有知,只怕也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子嗣而不得瞑目。”

“你!”

乌承恩被骂得瞳孔骤缩,正想回击,却见宗仙运已然踏出门槛。

去时昂首,亦如来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