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荒谬！”
伴随着这一声大呵，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出声的新任监察御史崔祐甫身上。
这个因“逃亡时也不忘背负祖宗牌位”而逐渐在士人群体中享有盛名的年轻人迎着无数讶异的目光对着管崇嗣怒斥道：
“取粮难道是只有今天才要取吗？陛下七日时就已经抵至灵武，到现在十几日的光阴，靖难军已经取过十几次粮，都是老老实实按照规矩来，从未有过任何差错。为何突然就要夜间去取？而且管将军当时恰好就在粮仓附近？世上哪有这么碰巧的事情！”
“现在正值国家危难之时，你身为军人，不能容纳同僚，肆意嘲讽上官，只想着明争暗斗；身为臣子，满口胡言，当面欺骗君王。你这样的人，真是国家的蛀虫！”
“嗯？”
管崇嗣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往前大跨几步走到了崔祐甫的跟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股嗜血的气势，或者是生理反应的缘故，崔祐甫的身子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下一瞬间他就马上反应过来，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面上下意识地浮现了因羞恼而泛起的红色。
“哈哈哈哈哈！”管崇嗣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毛虫儿，爷爷我在沙场上征战，为国家卖命流血的时候，你怕是还在地上玩泥巴呢！哈哈哈哈！”
后面的陈司仓，以及众多经略军将士跟着管崇嗣一起大笑起来。其中不乏有士兵伸出手指对着崔祐甫指指点点，让他更加难堪。
“行了！”
李亨吼了一声，不得不说，皇帝的怒火在这时候还是有点作用的，方才还异常喧闹的军士们马上安静下来。
“管将军，朕再问你一遍，事实是不是确如你所说？”
管崇嗣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认怂，在半道上遇见太子的时候，他几乎是处于孤家寡人的状态，可不得博取太子的信任，把傲横的性子收敛起来。
现在回到了朔方，他同样也是如鱼得水，凭借着完全释放出来的天性很容易就和经略军的将士打成了一片。
他没把杜鸿渐这个上官放在眼里，因为他对军事几乎一窍不通，根本没怎么领兵打过仗。
这也就算了，最最关键的是，他也确实没把李亨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因为经历过多年征战，又亲面安禄山反叛，封建主义建立的等级制度在他心中已经消磨大半，天子的权威性与神圣性也大幅度下降。
“回禀陛下，臣可以以性命担保，事实就是这样。”
“好。”李亨的表情全程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他一种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那依你之见，对于靖难军的将士，到底应该如何处罚呢？”
管崇嗣刚要开口，却瞥见陈司仓在那一个劲儿地对他使眼色，大致意思应该是让他见好就收，于是他也只能遗憾地说道：“不如就各打十鞭，以作小惩。”
“好。”李亨又说了一个好字，然后扭过头对着李遵，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之，你去把靖难军的都虞候喊过来。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打给朕看。”
“是。”李遵应声而去。
随后，林修洁、田三等人被打了十鞭，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背脊处也有丝丝血痕冒出。在普通人看来煞是恐怖，可对于经略军的这些将士来说，也都是家常便饭了。
李亨冷着脸看完了全程，终于忍不住拂袖而走，临走前还给李倓留下一句话。
“你待在这里，等事情结束后，把靖难军全体都带到宫中来。”
“以后靖难军的军粮，朕让中官来领！”
……
……
当天夜里，管崇嗣与陈司仓又偷偷聚到一起。
陈司仓想起白天所做的事情，忍不住有些面色泛白：“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就算太子是瞒着圣人即位的，但他被立为太子已经十数载，是毋庸置疑的正统啊！”
“做都做了，你现在后悔又怎么来得及。”管崇嗣不以为意，“何况你看看这位圣人的样子，他像是有解决我们的办法吗？”
“我不是担心现在！”
陈司仓当然知道凭借着自己的身份，李亨在一时间怕惹众怒，投鼠忌器所以不敢动他——可那也只是一时间！他知道的清楚，经略军的将士大部分都还是心向朝廷，心向那位陛下的，只不过是自己偷换了概念，引发了同仇敌忾，这才得以成功。
“我是担心以后！要是等节度回来，发现了这种事情……”
“你怕个屁，都和你说了多少遍，这个圣人和去蜀中的那个不一样。”管崇嗣冷笑道，“我跟了他一路，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现在不先发制人，压压他的威风，等他真正掌控了大权，查到军饷和军籍的事情上，首当其冲干掉的就是我们俩！”
“再说了，你家和我家，我们两家联手，即使是郭节度都要忌惮。”
“至于郭节度会不会秋后算账。”管崇嗣的眸子在烛光的摇晃中明灭不定，“军中的事情，他知道的最是清楚，也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递过去的孝敬，多少次也都是全盘召收。”
朔方军的派系山头错综复杂，要论实力，尤其以王、郭两家为首，其中王家的实力在王忠嗣任朔方节度时达到极盛。王忠嗣和王家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若不是王家在朔方军中经营已久，将领又多是其父的手下，他就算是再有能力，也不能轻易掌控朔方军。
王忠嗣卸任后，王家的影响力就逐渐下降，也逐渐沉寂下来，不再抛头露面，现在独占鳌头、风光无限的是郭家。郭子仪之所以能全盘掌控朔方军，当然也有很大部分是因为郭家先祖在朔方军中扎根很久。
除了郭、王两家外，回乐还有两大家族势力，一是陈家，陈司仓的陈；一是管家，管崇嗣的管。
这两大家族不像郭、王两家爱惜羽毛，平日里的恶行不少。最重要的是，他们把触手伸进了朔方军中，诸如“以空籍吃空饷”“用军籍来避税”等等操作玩得简直不要太六。
因为这种事情受益的是全体军官，所以就算是郭子仪也不敢一言禁绝。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他也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大家都好。
思及至此，管崇嗣念头一动，又这么想到，
皇帝毕竟是明面上的大势所趋，对于他还是不能得罪得太狠。或许等郭节度回来，可以请知晓内情的他从中斡旋一番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