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院 (上)

医院妇产科一间病房。

一位面容娇好但是十分憔悴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脸色有点苍白,她歪着头瞧着放在她肩膀头处的婴儿,婴儿不哭不闹,正在沉睡。

转过头,她对旁边正若有所思望着她们母女两的老太太罗月华说道:“妈,明昊还没过来吗?”

老太太似被惊醒,说到:“明昊马上就过来了。你不要催他嘛,他们公司现在很忙,他能抽空过来看看你们就已经很难了。”

听到这句话,张爱琳心里很不舒服,她人生第一次生孩子,老公竟然不在身边陪伴。现在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孩子的爸爸竟然还没到。

“妈,那爸在哪儿?”张爱琳问。

“他呀,刚才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已经回去了。”罗月华说。

“回去了……”张爱琳口语小声呢喃到,她清楚地意识到这老两口对于新生的孩子不是孙子而是孙女的嫌弃意味。

罗月华感觉到张爱琳不太开心,赶紧补了一句“你爸呀,他岁数大了,身体经常不舒服,刚才就是老毛病犯了,偏头疼,我看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叫他先回去了。反正这里有我一个人照顾你就够了,我这虽然老胳膊老腿的,但都还挺好使的,不影响使用。”

张爱琳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亲家公亲家母来了没有啊?”罗月华问。

“妈,你不是知道吗,我父母都在国外,她们身体又不太好,我没让她们过来。”

“爱琳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事你父母应该来一下的,而且生完孩子以后好多事情呢,你就算暂时不上班,一个人在家也忙不过来……”

罗月华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李明昊飞奔着跑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三个床位中间床位上的张爱琳,立马跑到了张爱琳身边,弯下腰快速地亲了张爱琳一下说道:“老婆你辛苦了,”张爱琳被罗月华弄得不舒服的情绪顿时消散了许多,有点娇嗔地说道:“老公,你怎么才来啊?”

李明昊着急地说:“公司最近接了个大活,又大又急,我身为IT部门组长成天被领导检查进度,这不,我本来想抽点空就溜出公司来看你,结果被领导叫进紧急开会,又叫我们汇报进度。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啊,人生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竟然不在你的身边。好不容易等到开完会,我就赶紧过来了。老婆,你不会怪我吧~”

张爱琳摸着李明昊额上的汗,帮他擦了下去,温柔地说:“我其实很怪你,不过看到你这么着急,我也怪不起来了~”

“老婆真好~我真是娶到了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呀~”李明昊夸张地说。

“行了你……”张爱琳娇嗔地说。

两个人进距离你哝我哝地说着甜蜜的话,却没人注意旁边的老太太罗月华脸已经拧成了麻花。

不知道这老太太是看不惯年轻人粘乎,还是怎么的。

罗月华蹭地站了起来说:“行了,明昊,别光顾着大的,也要看看小的啊。”

李明昊这才抬高了些腰,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小宝贝吗?长得真好看。”

说着就要去抱。

张爱琳赶紧说:“明昊,你要小心点,新生儿比较脆弱,你一定要托好她的后颈。”

“好的,你放心吧。我家的小宝贝,我还能不小心吗?”李明昊幸福地说着,抱起了小婴儿,满脸宠爱地看着这个小孩。

一边抱一边晃悠,说:“宝贝真可爱,你看他长得比较像我还是像你呀。”

张爱琳说:“孩子现在太小了,还看不出来,不过你看她皮肤白皙,这么小就有双眼皮,将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李明昊幸福地说:“那是,我们的小宝贝,一定比谁都好看。呃……等等,你说她是个女孩子?”

“是呀,”李爱琳的心猛然收紧,想起李明昊的父母一听说是女孩就嫌弃的表情,她就特别担心李明昊跟他的父母一样重男轻女。所以她赶紧把目光移到李明昊的脸上,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李明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就又笑开了花,说道:“宝贝闺女,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是得了你爸妈的真传……”

再往下说的什么张爱琳并没有听清,她只要看到李明昊笑了出来,她悬着的心就立马放了回去。结婚这么久,虽说李明昊的父母对她不怎么样而且明显重男轻女,但是李明昊却一直对她挺好。除了工作过于忙碌,但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时候,李明昊都对她很好,甚至偶尔抽出空儿来还会帮她做做家务活,没让她太操过心。

对于这个丈夫,她不能说是非常满意,但也是相当欣赏的。比起很多不幸的家庭来,这个丈夫可从来没有给她找过不痛快,换句话说,就是从来不在家庭中搞内耗。这让她在忙于工作之余不会平添其它不必要的烦恼。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丈夫很爱她,从丈夫在日常生活中的细琐小事中她就感受得到那份爱意,比如到现在李明昊对她的称谓都是始终如一的“老婆”,几乎从来没换过,这份双向奔赴的爱让她觉得即使吃苦受累她也甘之如怡。

李明昊突然轻轻放下了小婴儿,说:“老婆,我去上个厕所。从早上一入公司到开会再到赶过来,我一直没有机会上厕所呢。”

张爱琳和罗月华异口同声地说:“快去吧~”张爱琳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罗月华的话堵在了嗓子眼:“有厕所不上那还等什么呢,这孩子可真是让人操心啊,也不怕把身体憋坏了~”

张爱琳知趣地把嘴巴闭上,对于这个老太太的话,她不是很爱听,但也是没什么办法,毕竟是李明昊她最爱之人的妈妈,又是长辈,她能说什么呢。所以在这个老太太发各种牢骚和脾气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退让沉默闭嘴。对于老太太的无理取闹,也只能选择各种忍让。

张爱琳有一个非常不幸的童年。

她的亲生父亲酗酒成性,每次喝酒以后不是打她就是打她妈,张爱琳印象中的原生家庭环境总是一地狼藉,地上铺满了各种玻璃碴子和父亲摔到地上的物品。还有母亲哭泣的脸。十岁时母亲终于下定决心和这个恶魔父亲离婚,带着张爱琳离开那个屋子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她有了一个后爸,一年之后她又有了一个弟弟。这个后爸对她并不好,只关心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没打过她,但是十分冷漠,从来不关心她也不跟她说话,看着她的时候好像面对空气一样无视她。张爱琳却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只要不挨打,这个男人就算是好男人。成年后的她曾经想起过这个标准就不仅在心里自嘲地嗤笑自己对“好男人”的定义标准是否也太低了点。

而这个好男人的标准还没建立多久就被打破了,在她18岁高考前夕的某个母亲不在家的夜里,这个“好男人”突然摸黑冲进了她的卧室,准备强暴她。她在与他的撕扯中摸到了床边的铁制台灯于是毫不犹豫地砸向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从她身上滚了下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地上流了一大滩的血。而弟弟在旁边吓得直哭,抱着他爸的尸体向她吼道:“你杀人了,你杀了我爸爸,你是杀人凶手!”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在外面的废弃公园里找了一个没人会发现的黑暗角落躲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家。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一回到家母亲就给了她一耳光,骂她是个贱人勾引她老公,她捂着脸愣在原地,那一刻她觉得从头冷到脚底。而那个男人和弟弟坐在旁边冷笑着看她。她不仅觉得寒冷到极致,也觉得这个家似乎从此就跟她无缘了。几天后她从家里偷了几千元钱,在学校附近的旅店住了一个月,晚上点灯熬油地努力学习,她知道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太好的学习环境,所以最后这个阶段她一定要努力一把,为自己拼一个好点的前程,事情如她所愿,她终于顺利地熬到参加了高考。在每个读书累了休息的间隙时间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母亲会来找她,哭着跪在地上对她说误解了她,然后抛弃后爸和弟弟带她彻底离开那个家。但事实上并没有,母亲完全没有来找她,一点音讯都无。

高考分数出来后,她不出意外地发现她并没有进入985和211,进入了一所普通大学。但是她没有学费,她带着最后一丝幻想回到了那个家,敲开了家门,又得到母亲一句:“你来干什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她厚着脸皮说:“我考上大学了,但我没有学费。”没想到母亲立即怼她:“钱你不是拿走了吗?那么多的钱不够你上学的吗?”她犹豫着开口,叫了一声“妈……”她想跟她解释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但是这个女人却打断她说:“赶紧走,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妈,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随即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大门。沉重的防盗门和巨大的响声把她对母亲的最后一丝亲情也阻断了,她咬着嘴唇浑身发抖地走出那个楼。一直到把嘴咬出血。

旅店老板娘是个挺热心的大姐,看她狼狈地回来就收留她在那里打工,并给她支付了她第一年大学的费用。从那以后,张爱琳就像一个忙得停不下来的陀螺,在各种地点轮着转儿地打着工,用来支付她的大学学费和日常生活费用。虽然学校不好,但是她在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很聪明地选择了实用性非常强的会计这个专业,到第三年的时候她已经能用所学专业给自己赚钱了,而且越来越多,她终于过上了比较轻松的生活,这四年里,她觉得虽然活得很累,但是很充实,最重要的是她活出了自我,她越来越多地找到了自己。不再想起那个终日唯唯诺诺担心受怕整天看人眼色的自己,她也不再想起那个家庭和过去的生活。仿佛她的生活里长这么大只有她自己,从来没有过别人。

大四的时候,她遇到了李明昊。李明昊是他的学长,做为优秀的毕业学生返校在新生入学典礼时发表讲话,并对坐在前排的她一见钟情。她当时想去听听看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学生毕业后在社会上都混得怎么样,就去了礼堂听报告,又由于进去得有点晚,发现只剩最前排的位置有空位,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一个走到了最前排的空位上,导致全场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到了她的身上,也吸引了正在发表演讲的李明昊的注意。张爱琳姣好的面容挺拔的身姿瞬间吸引了李明昊的目光,他对这个长相秀丽但是脸色有点潮红的女孩子一见钟情,于是演讲完下台后就径直走到了张爱琳身旁的空位坐在张爱琳的身边,要了张爱琳的联系方式,随即对张爱琳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张爱琳在和这个男孩子的交往中观察了很久,觉得他虽然有点天真但是三观很正,而且对她的爱是毫无保留真心实意的,能接受她提出的很多苛刻的要求,就放下心来,和他谈起了恋爱。

那个时候李明昊刚进IT公司没多久,还是个普通小职员,在别人手底下干活,公司规模也不大,身上担子不重,所以一有空就跑到学校来找张爱琳约会。两人关系迅速热络,进入热恋期,张爱琳一毕业,李明昊怕她跑了,直接跟她求婚。张爱琳当时很吃惊,不过想到毕业以后还要面临着租房和生活上的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她觉得结婚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更好的选择。对于李明昊对她单纯热烈直接纯粹的爱,张爱琳心里是有一些愧疚的,相比较而言,她对李明昊的爱就没有那么直接而纯粹,但谁叫李明昊爱她呢,无数个夜晚,她在半夜睁开眼睛时看到这个睡在她身边一脸安详的男人,她就想,她会对他好的,像他对她那般好一样对他好。不因为别人,只因为这个男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且最爱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