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秋午是淡金色的。
阳光已从法国梧桐的枝桠间漏下来,在青灰路面上印出斑驳的光影。
巷口卖桂花糕的老妇人掀开蒸笼,白汽便裹着甜香,与邻家晾晒的陈皮气味纠缠在一处。
爬满藤萝的砖墙下,几个孩童蹲着拨弄落叶,他们鲜亮的绒线帽在秋风里一跳一跳,像极了院墙上零星挂着的红柿子。
拐角处那株老银杏静静立着,偶尔坠下一两片小扇子。
李修崖询问一位住在梅园附近的老人后,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风,快速地吹散了李修崖口中吐出的烟雾。
“爷,这是最后一个建国初的住宅了,没有打听到。”
“你呀,休息休息吧,跑了一上午,你不嫌累呀。”
“可是,人还没找到呢!”
“没找到就算了,玄武区这么大,总会有些人是遇不到的。”
“可是,爷,我快要开学了,眼看马上就要回家了。”
“没事,遇不到,也就遇不到了。”
李修崖站起身,回了家。
“你回来啦?”
“恩!”
“咋看着你有些不高兴。”
“没事。”
李修崖看着戴着围裙的吴瑾萱,又闻到满屋子的糊味。
李修崖戳了戳看电视的小乖。
“你小姨在做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在做黑暗料理吧。”
问不出原因,李修崖索性就去厨房自己问了。
“你打算把厨房毁了嘛?”
“哪有,我在给我奶奶做饭。”
“你奶奶得罪你了?”
“你!”
“闪开吧,我做吧,你想做什么?”
“哦,我想做一点清淡的粥,然后熬点鸡汤。”
李修崖看着吴瑾萱,问道:“奶奶生病了?”
“你咋知道?”
“别管我咋知道的,她老人家的病到底是要吃清淡的,还是大补的。”
“我不知啊,我打算双管齐下。”
“有你这个孙女,是奶奶的福气。”
“那是,我最孝顺了。”
李修崖熬了一锅小米粥,然后转身去炖鸡汤了。
砂锅里的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金黄的油星在汤面上绽开又聚拢。
李修崖总要撇去浮沫,把砂锅盖掀开一条缝,加入几个姜片和小葱调香,慢慢地这鸡汤甜香慢悠悠飘满整个厨房。
汤盛到保温瓶里时,能看见瓶口浮着几粒通红的枣,鸡腿肉用筷子一挑就松散开来,露出里头淡粉的丝络。
“家里有山楂嘛?”
“有,你要山楂干嘛?”
“拿几个扔进去。”
“放山楂干嘛?”
“我家的独家秘方!”
吴瑾萱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在自家冰箱里拿了两颗山楂放到保温瓶里。
“小乖,你和叔叔在家要乖乖听话哈。”
“放心吧,有我在呢,小乖没问题,你快去送饭吧,别让老人家饿着了。”
吴瑾萱赶到医院,看着正在和姐姐聊天的奶奶,气色好了不少。
“奶奶,好点了嘛?”
“好多了。”
“吃点什么?小米粥还是鸡汤?”
“鸡汤就算了,太油腻了,我喝点粥就行了。”
吴瑾萱打开盛有小米粥的保温瓶,拿出碗筷,给自己奶奶盛了一碗。
“你俩也别愣着了,你俩把鸡汤喝了吧。”
兄妹二人互看了一眼,各自拿了个碗,倒了一碗鸡汤。
“小瑾萱,这次鸡汤在哪买的,真香。”
“啊?奶奶,不是买的,是李修崖做的。”
“李修崖?就是救你的那个?”
“对。”
“说起来,救我的那个孩子还没找到呢!”
“您放心吧,我爸托关系找了,很快就找到报答他的。”
吴瑾芷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鸡汤。
“哎?怎么还有山楂?”
“哦,我问过李修崖,他说这是他家的祖传秘方。”
喝粥的老人端饭的手抖了抖。
“你俩给我盛一碗,我尝尝!”
姐妹二人懵懵地给自家奶奶盛了碗鸡汤。
只是这第一口送入嘴中,老太太便有些激动。
“哎?奶奶,奶奶?医生,医生!”
心率上升的老人,意识逐渐有些涣散。
“像,太像。”
雨,来的太突然了。
医院灰白的外墙上,雨痕像蛛网般无声蔓延。门诊楼前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泛黄的叶片粘在湿漉漉的台阶上。
住院部后院的桂花树还在零星地落着碎金,甜香混着雨水的土腥味飘进病房。
“妈,您醒了?”
“妈,您不能激动,您平时这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容易激动了呢?”
“念洪,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妈,不是您住的地方的人,倒是有拍视频的,只不过拍到的脸都很模糊。”
“我三舅倒是看到他来着。”
老太太没说话,朝吴瑾萱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凑近些。
“奶奶,怎么了?”
“今天,今天,那个,鸡汤,谁做的?”
“李修崖嘛,跟您说过了呀。”
“有……有他的……照片嘛?”
老太太说几个字就要喘几口气。
“没有,您好好休息,您喜欢我让他再做给你吃就行了,他住我们家。”
老太太没再说话,指了指保温杯里的鸡汤。
吴瑾萱快速地倒出一碗,扶起自己的奶奶,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奶奶嘴中送去。
老太太喝着鸡汤,眉头有些舒展。
吴瑾萱不敢让老太太多吃。
“小瑾萱,把,把里面的山楂捞给我。”
山楂早已经软烂,老太太捧在手心里,有些不舍得吃。
混着鸡汤味的山楂滑入老太太胃中。
老太太眼角的泪,
也溢了出来。
“妈,怎么了?不怕哈,我们都在这陪着您呢。”
吴念洪看着自己母亲流泪,为她轻轻擦去,抱着自己母亲安慰道。
老太太意识有些恍惚,好像听到了当年故人的声音。
“这几颗山楂我嫂子放鸡汤里了,已经入味了,可好吃了,给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放野山楂,我只知道,我嫂子家祖上有大厨。”
“你要跟嫂子学做饭?不用你学,我学就行了,以后我做给你吃,以后你当家,我做饭。”
老太太嘴角含笑,睡着了。
“吴哥,老太太她没事,睡着了,不过,可不能让老太太再激动了。”
“兄弟,你给哥个准信,老太太她,还有多少时间。”
“哥,我也不瞒你,老太太再激动,恐怕神仙都难救。”
“好,我知道了。”
那中年心脏科专家递给吴念洪一张老太太的病簿。
名字那一栏赫然写着:
吴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