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踩着满地霜花行至辕门,司马梗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道:“将军,如此行事,是否太过……”
“妖言惑众!”
王龁猛地跺脚,溅起一片冰碴,“这等术士最会危言耸听!四十万降卒若不除,他日赵国东山再起,我等如何向大王交代?将军若信了他的鬼话,才是动摇军心!”
姜明驻足转身,目光扫过远处连绵的赵军囚营,那里传来隐约的哀嚎。
他伸手按住王龁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司马兄,你当知,我若不杀降卒,秦法不容,朝中那些人更不会放过我。”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微变的司马梗,“我若死了,这四十万降卒便会落到你和王龁手上,总会有人来解决这四十万降军。”
王龁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将军何出此言?末将……”
“你不懂。”
姜明长叹一声,弯腰拾起半块带血的碎石,在掌心反复摩挲,“那少年所言虽荒诞,可军中暴毙之事却是真,我留他六日,不过是赌——赌他真有办法化解怨气,也赌……”
他眯起眼望向咸阳方向,“赌朝中那些人,还能容我几分。”
寒风卷着砂砾扑来,三人沉默良久。司马梗忽然抱拳:“末将明白了,这六日,末将亲自审讯那术士……”
“不必。”
姜明将碎石狠狠掷向远处,“由他吧,若他真能找到破解之法,也算秦国之幸,若不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是多一具亡魂罢了。”
暮色渐浓时,第一批柳树已在长平外围栽下。
黑红的树液顺着树皮渗出,混着艾草汁与牲畜血,在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宛如一道浸染着血腥的符咒,将整个营地牢牢困住。
而被关押的少年,正隔着木栏,望着栽种的柳树以及那牲畜血,他嘴角不由上向一笑:“真是好手段!”
“可惜了现在的我还不能向你袒露身份。”
两天过去,军帐内的伤亡登记簿上,数字的跳动终于趋于平缓。
王龁捏着最新的记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将军,昨日仅亡三人,今日卯时到现在……尚无一人暴毙!”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那些柳树和血,竟真的……”
司马梗伸手轻抚案上用黑狗血和公鸡血掺杂的艾草,喉结滚动:“末将从未见过如此奇术!”
他突然压低声音,“只是不知,这法子……将军从何处学来?”
姜明望着帐外随风摇曳的柳林,树影婆娑间,黑红的人影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一个道士。”
“纯阳之血淬炼其身,至刚烈阳震慑邪祟。”
司马梗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将军此法若是能够广遍普及,乃大秦之幸!定能名传千古!”
姜明摇了摇头看着王龁:“那术士如何?”
王龁微微摇头:“那术士这两日并没有什么举动,只不过今日早晨看守的士兵上报,说这术士断言今晚将军您会亲自去见他一面。”
“哦?”
姜明看了一眼向关押术士的方向,夜幕中一缕火光闪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有客人来了,无论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议。”
王龁与司马梗对视瞬间,寒意自脊背窜起,辕门外马蹄声如骤雨逼近,扬起的霜尘裹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两人皆知,这多半是咸阳来的御使。
“不用担心,我等一会儿就会回来。”
姜明逆着寒风走向囚营,靴底碾碎冰棱的脆响与远处传令声交织。
与此同时,咸阳章台宫内,秦昭襄王将最后一片竹简掷入火盆。
跳动的火苗舔舐着“术士”二字,渐渐化作灰烬。
秦昭襄王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上虎符,嘴角笑意愈发阴冷。
“来人。”
秦昭襄王盯着跳跃的火光,声音似从九幽传来,“传密旨给王龁……”
关押术士的木笼在暮色中形如巨兽獠牙,少年倚着栏杆,腕间铁链垂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将军来得比我算的晚了半柱香。”
少年忽然开口,眼中映着姜明身后匆匆而过的传令兵,“咸阳的火折子,已经烧到长平了。”
姜明手按剑柄,寒芒自瞳孔深处迸发:“既知咸阳旨意已至,你更该明白,这四十万降军,轮不到我来处置!”
霜风掠过他染血的甲胄,将远处御使宣读旨意的断续声响卷来。
少年轻笑出声,铁链晃动间,月光在他眼底碎成寒星:“这四十万降军只能由将军来解决,这是你这具身体的命,你无论如何都改变不的。”
姜明后退半步,长剑出鞘三寸:“你究竟是谁?”
回应他的是一声脆响,少年握住拇指粗的铁杆,骨节泛白间,铁栏轰然折断。
破碎的木屑飞溅在姜明面甲上,寒意顺着缝隙渗进脖颈。
少年踏出牢笼,周身似有黑雾翻涌,与远处柳林中盘旋的怨气融为一体:“姜明,你逃不掉的。”
这名字如重锤砸在姜明心头。
他踉跄后退,撞翻一旁刑架:“你……怎会知道?”
“不过巧好学了一点仙人手段,不足挂齿。”少年逼近,呼吸间竟有腐尸气息。
“所以?”
“将军无非身陷两难不是吗,一边是秦昭襄王的圣旨,一边又是四十万降军的处置,不然将军也不会下令七日后坑杀四十万降军。”
姜明笑了笑:“哼,这并不是两难,大王的圣旨就是让我杀死这些降军,这顶多可以算是我心中不愿罢了。”
“哈哈,将军若是杀了这些降军安有活路,伊阙和鄢郢的事情将军也知道你觉得咸阳没人弹劾将军吗?”
“说罢了,将军就是一个替罪羊,无论将军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吗?”
少年的话如同一根银针刺着姜明的心脏,姜明脸色如同猪肝般褐红。
“所以呢,你还是劝我不要杀这四十万降军吗,如果是,那你也别费口舌了,这四十万降军就算我不处置也会有人来处置。”
“不不不。”
只见少年伸出手指摇了摇头:“并非,这四十万降军只能死在将军手下,王龁司马梗二人承受不住这四十万的怨气。”
“你可知道我已经没有活路了,刚才外面有人来了,过不了多久我可能就会回咸阳,与其如此,我还为什么要承担这四十万的业果?”姜明心如止水。
少年踱步靠近,铁链在雪地拖出蜿蜒血痕:“信我这一次,待尘埃落定,你我自会在该见的地方相见。”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有手段保你。”
“凭什么信你?”姜明按剑的手却没再往前,远处御使的宣旨声已到尾声,王龁的脚步声急促逼近。
少年退入柳林,黑蝶聚成他身后的虚影:“因为将军清楚,若不担下这杀业,咸阳的剑会先斩了你的头,而我……”他抬手掷出一枚青铜镜,镜面映出姜明身后隐约的龙形虚影,“能送你回该去的地方。”
镜面碎裂声中,王龁举着火把闯入:“将军!御使传旨……”
姜明拾起因碎裂而露出“徐”字铭文的镜角,抬头时少年已消失在柳影间。
他转身看向囚营方向,四十万降卒的哀嚎混着夜风扑来,掌心的碎石突然渗出血迹,在雪地上画出诡异的卦象。
“王龁!”
姜明将镜角收入袖中,声音轻得像叹息,“明日卯时,准备坑杀降卒。”
“将军!”王龁瞳孔骤缩,“那术士……”
“不必管他。”
姜明望向咸阳方向,喉间泛起苦笑——反正他本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游魂,若这具身体的死亡能换来重返现代的契机,或许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