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头筹

止水园,一首《水调歌头》迅速成为诗会焦点。

许多誊抄的副本,在众才子手中传来传去,很快传遍了整座止水园,连负责斟茶端菜的婢女小厮,都知道今晚出了首极好的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此定为传世之作!”

“是谁作的?”

“听说是程家的程起端。”

“此人素有才名,果然名不虚传。”

园中一处人声鼎沸之地,程起端正忙于应付前来讨教的众人。不少身穿儒生袍的士子,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兄,早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程兄这词,不消多久,便会传到长安那边。”

“岂止?各地的歌伎马上便会争相传唱。”

程起端面带笑意,对每个前来请教的士子,都面面俱到,一时更是让众人赞誉有加。

远处,一个安静的角落。

“明远,你觉这首词如何?”

有个士人向谢晋安问道,明远是他的字。

谢晋安拿着誊抄的《水调歌头》,读了一遍又一遍。

沉默良久,他才一字一顿道:“可为压卷之作。”

士人点头道:“嗯,今晚的诗会,可以盖棺定论了。”

但谢晋安之意,却并非如此,他道:“何止?从古至今,所有的中秋词,都能盖棺定论了。”

原来他说的是,这篇可为古今中秋词的压卷之作。

士人闻言,愣了一下,才苦笑道:“这……往后的中秋词,确实不好写了。”

谢晋安不善吟诗,极少作词,但品鉴之能却是一流。在书院时,甚至连里面的先生,有新词后都要听听他的意见。

谢晋安品读着手中的词,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这词好则好已,但为何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很确定,自己没看过这词,否则此等作品,他不可能忘记。不过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并非遣词造句,而是字里行间蕴含的情感。

蓦地,一句词蹦入他的脑海。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词是《定风波》,他在宁长逸的案上看到的。

与此时的这篇《水调歌头》,简直像出自同一人之手,尤其是两词中共同的豁达之气。

——像,太像了。

谢晋安抬起头,看了眼远处的程起端。后者正被众人环簇其中,迎接着各路人马的吹捧。

他皱了皱眉,神情若有所思。

在另一个角落,同样有两人神情不太自然,便是卢公子与父亲卢老爷。他们神情凝重地盯着《水调歌头》。

卢老爷先前打赏百两银子,希望花魁宣布儿子的词为头名,但眼下冒出来的《水调歌头》,却让事情拧巴了起来。

卢公子的《西江月》,显然是不够格的,三岁小孩也看得出来,若是成为第一,怕是难以服众。

卢公子本想靠诗会打出名气,混个余杭某某才子的声誉,到时说不准有哪位大儒愿提携一二。

若是混进了人家的圈子,好处绝非几百两银子所能衡量。大儒之所以是大儒,因其学生个个不凡,而他们则构成牢固的利益共同体。

倘若成为其中一份子,此后科举之路,又有何难?

卢老爷与卢公子,目光皆是望向远处的程起端,神情不免有些羡慕。

卢老爷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无妨,还有下次。”

后者叹了口气,心道只能如此了。

“快看,雏风姑娘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喧嚣的席间立刻安静,众人目光皆向乐台望去。

只见一身月白袍裙的雏风,在绿衣丫鬟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她头上梳着垂髻,不似之前的华丽张扬,配上素白衣裳,显出几分淡雅来。

筵席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再次嘈杂起来。

“想来雏风姑娘要宣布头名了。”

“毫无悬念,定然是程公子。”

“程兄大才。”

“我等万不能及。”

雏风道:“今日中秋,小女子有幸能和诸位才子共度佳节。”

众人议论再次停了下来,席间霎时安静。

雏风道:“今晚的中秋词妾都已拜读,不少都为上上之作,比如卢公子的《西江月》,刘公子的《菩萨蛮》,和楚公子的《丑奴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佳作。诸位乃身怀大才之人,妾佩服之至……”

程起端面带微笑地上前,等待花魁宣布头名。

雏风道:“但今晚最好的词作,各位想必都已看到了,有篇《水调歌头》着实让妾惊羡不已。”

谢晋安在台下,表情略显复杂。

卢氏父子叹了口气,眼神满是羡慕。

雏风道:“妾便斗胆,代表各位才子,将头筹之名,赠与《水调歌头》的作者,宁长逸宁公子。”

程起端整了整衣服,上前一步,随即却愣住了。

——谁?

台下的一众书生才子,也都愣住了,整个园子一时鸦雀无声。

像是怕众人没听清似的,雏风又重复了遍。

“今晚诗会头名,是宁长逸宁公子。”

诸儒生士子霎时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头名不是程起端吗?”

“《水调歌头》不是程公子所作?”

“会不会恰巧写了同一个词牌?”

程起端脸色铁青了一瞬,但随即恢复正常。

有个白衣儒生走上前,便是最初和他交谈那位。

儒生道:“雏风姑娘,是否搞错了?今晚最好的词,不是程兄的《水调歌头》?”

雏风点头,神情淡然,“正是那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白衣儒生道:“那头名为何不是程兄?”

雏风淡淡道:“那词乃宁公子所作,还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她看过宁长逸不少诗词,当然是后者从前世抄来的那些。

雏风的贴身丫鬟,和谢家一个侍女,本是亲戚。

宁长逸写在纸上的词作,先是被谢家的丫鬟看到,然后通过绿裳侍女,兜兜转转到了雏风这里。

大概连宁某人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个迷妹。

听闻宁长逸和离,雏风姑娘心花怒放,开始攒钱准备赎身,连脂粉和衣服都舍不得买了。

只等攒够了银子,就把钱给他让其帮自己赎身。

且先前有人对自己欲行不轨,雏风便直接让人打断了腿,还将其大肆宣扬。

——哎呀,自己可是清倌人呢!

希望此事能传到某人的耳中。

而之前,刚看到这首《水调歌头》时,雏风便有种熟悉感,仿佛和以前宁长逸的词,特别像。

虽然他的诗词风格多变,有时大到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但其中有几篇,和这首《水调歌头》实在太像,尤其是那首《定风波》。

两者的豁达之意,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当得知这词竟是程起端所作,雏风当即了然。

程公子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买通谢府仆役之事,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因此雏风当即猜测,此词作者为宁长逸,只不过被程起端偷去了。

况且,就算真为程起端所作,自己强行安在宁长逸头上,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