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奔六十了,费祈延被昨天才从城里带回来的年轻女人搀扶着,仰头躺在炕上,想起这后半辈子过的花花日子,他从乱糟糟的炕头上摸了条烟杆。
从旁服侍的漂亮女人笑着给他点上烟泡,在一阵直冲天际的舒爽中,费祈延的嘴角不断向上咧起。
十来年前,这家伙还是整个兴化县出了名的倒霉鬼,年轻时候靠亲戚帮衬娶了个女人,结果没到半个月老婆就和一个湖州的小贩跑了,临走前还把家里寥寥几件家当也偷了个空,费祈延老娘听到消息后一口气没上来,在田里栽倒,脑袋碰了石头,第二天就裹着席子给埋了。
人财两空,但费祈延老爹一番寻思,老费家不能在自己儿子这儿断了根啊,于是重整旗鼓,带着儿子又种了几年地,加上亲戚东拼西凑地,总算又给他买来一个外地媳妇。
谁想到新媳妇往北上送到费家的路上染了不知道是风寒还是什么病,一开始老费家还没注意到,结果婚后第二天之后费祈延就开始一病不起,新媳妇体弱,撑了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费老头也是照顾儿子的时候染上病,咳嗽了半年多也撒手人寰。
费祈延才刚过三十,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以后也不惦记着娶媳妇了,成天和城里的二流子们混在一起,这一混就是十多年。
大清亡了,费祈延家里的地混没了,亲戚人缘也败尽了,外边又打起仗,曹瑛的军队跑到县城抓壮丁,费祈延无家可归便躲进县城后山的黑熊谷里。
谁也不知道费祈延在黑熊谷得了什么奇遇,出来后兀地就阔了,先是在乡里盖了间大院子,娶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亲戚的账还清了,又托关系买了个亭长的官,这官虽小却是有实权的,县里几十号人得看他的脸色讨生活,这下周遭的人就是知道他发了横财,也不敢对他起什么歪心思。
可惜就和乡里乡亲在背后说的一样,这家伙是个天命孤星,一年以后老婆去城里买胭脂被马撞死了,传宗接代是没戏,费祈延也懒得再霍霍钱娶媳妇,平常吆五喝六的管管庄稼事,得空了就跑到城里吃喝嫖赌,还染上了烟瘾。
……
“老爷~”
迷迷糊糊之际,费祈延听到女人的呼唤,应了一声。
“咱家的金条,您看您都给放哪儿了?”
费祈延心头一紧,接着就是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怒不可遏的情绪——
好啊!敢趁着老子溜大的时候套我话,你怕是嫌命长了!看爷今晚就把你绑到后山上埋了!
心中这么想着,费祈延嘴上却像是被王八盒子打了几个窟窿一样,嘟嘟囔囔的止不住开始说:
“堂屋……我爹的牌位下面……”
“哎~”
年轻女人捂着嘴笑了一声,丢下烟杆和胡老爷,三寸金莲一迈就到了堂屋里头。
费祈延懵了。
啥情况?给我灌了迷魂汤了?
他心中一阵焦急,意识却还是在不断下沉,仿佛刚刚那两口烟,已经彻底将他的三魂七魄都给勾走,他只能隐约听到外边堂屋传来些许动静……
还有其他男人的声音,不是,谁啊?谁这么大胆闯到本亭长家里来了!
在堂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大的少年人,堂屋离费祈延的炕就隔一道墙,刚刚的话他自然听得清楚。
见女人出来了,他从太师椅上坐起,一只手伸向后方供奉着费祈延亲爹的牌位。
把牌位放到一边,撬开牌位下边的木板,温权伸出修长的双指从下夹出一块纸包的砖头似的物件,拆开表面包着的报纸,里边躺着的是三根黄灿灿的金条,这也叫大黄鱼。
掂掂重量,就知道是真金白银!
“就这么点?荣荣姐,你再问问,他这些金条都是从哪儿来的?”
温权将手头的黄金递给荣惠兰,后者接过金条时小臂一沉,手上的金条险些掉到地上。
“嘿……”
“还笑!”荣惠兰翻了个白眼,伸手弹了一下他脑瓜,然后把热烈的目光锁向手中的金条。
“不少了,这可不少了,反正这回咱们和二爷分一分就行,掌门那边又不掺和咱们的事儿。从津沽过来跑了小半个月,这些也够回本了。”
荣惠兰反手又将金条塞到温权怀里,细嫩的食指一竖,对着他说道:“你可别私吞,老娘记着数呢,我再折回去问问!”
说罢就扭着小腰钻进里屋去了。
“这话说的。”温权丢下金条,继续坐在太师椅上。
费祈延猜得没错,荣惠兰确实给他灌了迷魂汤,就在刚才他溜烟的时候,和“福寿膏”混在一起,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迷魂汤。
北方素来有“八大门”的江湖传说,传说这八大门里有各种各样江湖人士,这些个人有自己独特的看家本领,分工不同,平日里就在烟火人间讨生活,有时候遇到麻烦了也抱团取暖。
所谓八大门,就是金门,皮门、彩门,挂门,评门,团门,调门,柳门。
不过温权不是八大门的人,至于荣惠兰,她以前是柳门里唱粉戏的,后来柳门没落了,她也不乐意成天在老男人跟前喘,就出来跟着温权这伙人干了。
这迷魂汤药,就是皮门出品的行货,吸下去就跟打了吐真剂一样,嘴里是讲不出一句假话的。
“吐真剂……到底是什么玩意,我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种东西?”
温权坐在太师椅上按了按脑袋,无心听里屋的动静。
自从来到这兴化县以后,温权的脑子里总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什么“电脑”、“飞机”、“台灯”、“王震球”之类的,怪得很,这单做完了得找皮门的人帮忙看看。
八大门里,皮门就是行医卖药的江湖人,温权这类人一般不找寻常郎中看病,他和里屋的荣惠兰还有费祈延不同,他是个异人。
“啊!!捏妈妈的!这死老鬼怎么变成这样了!”
里屋传来烟杆掉落的声音和荣惠兰的惊叫,温权淡定站起身,就看到荣惠兰花颜失色地从屋里冲出来,小脸煞白。
“荣荣姐,怎么了,脸吓得跟纸人似的。”
温权侧身躲过想一头扎进他怀里的荣惠兰,荣惠兰双手拄在供桌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别贫……别贫了,老娘见到的可是真纸人!那老头怎么变成纸扎的了?!”
温权的视线被吸引向里屋内,透过竹帘,他看到一个躺涂着腮红,画着五官的诡异纸人,此刻正躺在原本应当是费祈延躺着的位置……甚至还穿着他的衣裳裤子!
“……大晌午还怪吓人的嘞。”
温权哼着《钓金龟》,掀开了竹帘子,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石子,一弹指正打在那纸人脸上,“促”的一声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眼,那纸人也像是泄了气一样,身上只有温权才能看到的蓝色微弱荧光消失不见。
“啊……我滴儿呀~”
温权环顾四周,半晌后一边哼着戏,一边跳上凌乱的土炕,一脚连一团大棉被和裹在里面光着腚的费祈延都踹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