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妈在答应了兰芝婶子以后,就一直在瞅合适的时机好跟东东提及这事。这日晚饭后,她到玉玲婶子家闲聊时,没有别人在场,东东也没有出去,在那里坐着跟她们闲聊着。我妈觉得是个合适的时机,就说,“东东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人成家了。”

“是呀,看有没有合适的。”玉玲婶子说。

“凤霞不是挺好的吗,你们两家人关系又那么好,正好两家凑一家。”我妈说。她看向东东。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事。”东东看我妈盯着他等着他表态,便说道。

“不小了,该考虑了。别等得挑来挑去好的都让人家挑去了,你只能找一个不好的了。”我妈说。

“大娘,你们坐着,我出去有点事。”东东看我妈没有停下的意思,便起身借口有事走了。

我妈看着玉玲婶子,一脸不解,“不愿意?”

“不愿意。”玉玲婶子答道。“兰芝让我问,我已经问过他了,不愿意。”

“凤霞是个挺好的小姑娘呀,为什么不愿意呢?”我妈不解。

“我哪知道呀,没对上眼呗。”玉玲婶子说道,“人跟人的缘分,奇妙着呢。”

“真是可惜了,多好的一门亲事呀,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我妈惋惜地说道。

“那没办法,人家不同意,咱们也不能硬来。”玉玲婶子道。

在给兰芝婶子回话时,我妈也只是回说东东说暂时不想考虑这事,没有说东东不愿意。

我走后,家里只剩下了我爸和我妈,他们更寂寞了。我妈是一个喜欢情感外露的人,她整日东颠西跑,将她的孤寂与思念的情感撒向了村子的大地,撒向了接触她的人,撒向静静流淌的小河。小河承接着女人的相思,承接着我妈的思念,承接着东东的无奈,承接着凤霞的苦闷,承接着远方的我的逃避。

铁蛋和婷婷是我妈寄托的所在,她将对我们的感情倾注到了他俩身上。我妈更思念的是镇北,因为我和镇南是可以回家的,我们偶尔地会回去跟他们团聚,而镇北是不能回来的,况且镇北去的还是人人都说苦的地方,尽管这个地方是我妈决定让去的,可是并不能代表我妈心底里不会心疼儿子。

我妈摸着铁蛋的圆圆的脑袋就像摸着镇北的圆圆的头一样,看着铁蛋跟小鸟玩耍,就像看着镇北跟小鸟玩耍的身影一样。我妈有时候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镇北就在这里,跟他的心爱的小鸟一起,为她组队,为她舞蹈。直到铁蛋喊:“大娘,你快看。”她才从那种恍惚中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镇北不在她的跟前,他此刻正在遥远的兵营接受艰苦地训练。

我爸不善于言词,也不愿意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自己在家承受着这份落寞。我爸总是郁郁寡欢,忧郁一切能忧郁的事物。尤其在我们都离家以后,我爸似乎在竭尽所能地恨一切他能恨的人和事。岁数越大,这种状态越明显,尤其是在喝酒以后,从年轻时到年老后,这几十年跨度的点点滴滴的人和事,他都要数着咒骂一遍。

我很不理解。直到我中年以后,我发现我爸的这种恨的特质遗传到了我的身上,我才理解了我爸的这种无奈。并不是竭尽所能地想要去恨,而是那种恨的情绪会时不时地进入到我的脑海里,在我走路时,在我吃饭时,在我睡觉突然惊醒时,那种恨的情绪就会掠过我的脑海,那个人那天怎么那样对我说话?那个人一年前为什么那样对我?那个人......那个人......我不得不去有理有据地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论证一番,然后对自己说:“我自己也有问题,相互之间都有问题,一切问题都是有因有果的。”然后极力地将心底的这种恨压制下去。

我中年以后最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自己也有问题。”以便压制心底那无时无刻不在升起的恨意。也许我爸也是经过很多的压制才不至于把所有的恨意表达出来,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才发泄一下心底的情绪。

快乐的人是天生的,抑郁的人也是天生的,因为在人出生时身体内的物质的构架就决定了人快乐与否,性格如何。这个构架是固定的,就像水是由两个氢原子一个氧原子构架而成、盐是由一个钠原子一个氯原子构架而成、生石灰是由一个钙原子和一个氧原子构架而成一样,这种固定的构架决定了东西的属性,而人体内的成分构架决定了人的性格、思维方式、决断事物的能力......等等、等等,因此我们是无法改变我们的性格的,除非发生了突然的爆裂,重接。

我爸的构架决定了他一生孤独、抑郁、不快乐。而我妈,如果不是那揪心的思念羁绊着她,她会是快乐的。以前的任何时候我妈都能找到那个快乐的点,我妈热爱生活,喜欢与人相处,不快乐的时候她就会走出去,跟人们聊天,聊着聊着烦恼就忘掉了。可现在这揪心的思念总是萦绕在她的身边,即使在跟人聊天的时候短暂地忘掉了,即使在看着铁蛋、婷婷玩耍时暂时忘掉了,可是在回到家后,它又自然而然地涌入到我妈的心底、脑海,搅扰着她。

我在打工的间隙回到家时,发现我妈的注意力是游移的,她的思绪是飘忽的,即使我在跟前,她的思绪似乎也会不自觉地飘到镇北所在的远方。她对镇北的思念是如此地强烈。我心疼我妈,可是我无法代替镇北。我妈在对镇北的思念中快速地衰老了,她的鬓角出现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增多了。

镇北寄回来了一张穿着军装的照片,我妈每日端详着。她透过照片想象着镇北的生活,她心疼镇北吃苦,又希望镇北能历练成一个刚毅果敢的男子汉。她希望他出现在她面前时脸上的稚气蜕掉了,她希望他不再是那个总受人欺负的乖乖宝,而是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