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伶仃独行

晋国乾定十七年六月,晋公薨,其子晋皴尚幼,此刻国无君正是夺权好时机,六卿无不为此动容,自此内乱爆发。

这夜一辆马车在夜幕之余从小门步入这是非之地,此人来自皇城受梁王萧辰的命来与晋公议事,只是时间来的实在是不巧晋公的死讯与马车几乎同时到达,更要命的是晋都曲沃早已开战已然无法通行只得绕路北上再做打算,自然而然其就被六卿其一的赵家给扣下不过其来得坦荡慷慨赴这风波。

一切的起点都是在此刻开始。

目前形势智氏把持中军将一家独大,赵家虽掌控中军佐但实权却被削去三四,中行氏、范氏分别为上军将与上军佐,其次是韩氏、魏氏所把持的下军将与下军佐。韩、魏、智三家已经在曲沃旷野与范、中行两家交战局势不容乐观城内由智氏接管晋公之子晋皴不知如何,所以此次赵家根本无需顾忌来人是找晋公所为何事在此种形势之下已经无关紧要。

月影之下树影簌簌风企图将自己变得柔和,却只是适得其反如鞭子般凌厉击落片片枯叶。

借着夜色赵家手下打点将人带到府上,其经过可谓是几经波折毕竟还要防着其他的五个视线,对于来人作为赵家家主的赵祀十分重视在此危难之余仍然是选择亲自迎见。此刻王诩只是听之任之在赵家管事的带领之下如观览般步入府邸正堂,此时堂前赵祀正紧皱眉头闭目养神一息一伏间都是心系身外,这时听见响动也就起身了。

对于来人的身份赵祀很是知晓,语气略显恭维道:“鬼谷先生前来有失远迎,诸多烦杂来的不是很凑巧。”

王诩很自然地开怀展袖原地转了一圈故作四下打量随即翻掌示意道:“显然易见。”

“先生暂且住下,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让先生离开。”王诩是梁国国师而赵祀只是晋国六卿之一自然以礼相待,毕竟日后真夺了这位置也许其背后梁王承认只是话术过于堂而皇之。

对此提议王诩并没有异议毕竟现在正值战事凭一己之力也不能平息当下留在赵氏地盘才是上策,二来这晋国社稷飘摇只怕是尘埃落定后这疆土要改姓,而王诩作为纵横家自当考虑利弊。此次前来是为了兑现接走晋皴去做质子以稳定先前晋公因病而导致的晋国动乱,现如今晋公已死此举无疑成了吃力不讨好如果说君王更替那此举非得但无意义还会徒增仇恨。

“你就不好奇我是来做啥的。”王诩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这让赵祀瞬间警觉。

赵祀只能试探道:“先生被请至此处,此等平静已然是给足在下面子,自当不多问。”

见他这么说王诩就此作罢其实这句话本就没有心眼真就是字面意思,早在此行之前,王诩曾卜过一卦,是巽卦,卦象本意顺从。这也就是他为何心甘情愿在赵氏地盘住下的原因,王诩雷厉风行至今也未曾算错一卦而此次更是难得的巽卦自然顺从。本想着既然先是被赵家碰上这顺理成章就应了卦象,只是这对应的人似乎还真就没有头绪难不成真是那晋皴不成?

纵观全局远比想象中来得快,在晋公死后六卿背后的六个家族的反应都很迅速转眼内战便得以开始,而赵氏在大局之上并不占优此次拦截到王诩已然是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手上王诩的存在无疑是增添了一张足以和任何人周旋的底牌毕竟他身后是梁王,这让他有足够的底气暂时不去趟这潭浑水但同时这潭水如果清了那他就是那暴露在众人前的肥鱼。

此刻曲沃城之中晋公的心腹正焦急等待着什么为此上下一片混乱只有年幼的晋皴木讷的看着这一群人,大殿的门霎时被一阵穿堂风推开迷人眼的飞沙合时宜的迷了众人眼再回神时桌案上多了封信。

“晋国血脉有救了!”显然这便是众人等的东西,但此刻晋皴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亦或是自己要面临什么。

城外比六卿先到的是晋公旁系此等时机对他们来说亦是一个荣登宝座的好时机,只可惜他们没有慧眼参不透这局势虽然他们来得快终究还是晚了此刻一行人已然驾车离开曲沃城,对于此刻出逃的晋皴一行人来说显然南下已然不是明智之选唯有北上才能有片刻喘息。

内乱结束得很快只持续了半月之久最终以范和中行两家领土被瓜分而结束,之后的战局就如王诩所料想的那样三家的矛头转向一直观望的赵家。

在此期间王诩一直呆在赵家地盘上被好吃好喝的供着显得异常清闲每日便是躺在院落数着掉落的枯叶,唯一能相伴也就是一把三弦这算是给他的一种消遣,说来王诩确实也有一把陪了他几十年放置在长安府邸之中但他并不会弹,每每逢时就这样静静地看只当是思旧人。

凉风丝丝缕缕吹得王诩舒眉闭,眼不见方能了却片刻繁杂索性就小憩一会。

真到风止时只是怕是卦象也会随之改变就如风云般阴晴不定,世间一景一物都有情绪往往死物的情感抒发的极为隐晦。

一场酣然大梦初醒王诩忽觉面颊火辣灼热的光芒即便穿过云层依旧能灼伤皮肤,探手细雨落入掌中在强烈的天光的承托之下显得微不足道,此刻卦象已然发生巨变。

正如这骤变的天气一样,南边战事只是片刻的消停转眼又如大火蔓延之势北上,这其中变数便是在智氏新立了支脉为傀儡晋王这才联合另外两家北上,这些事现在还未传入赵氏的耳中待到知晓已然兵临城下。

显然此刻赵家已然进入一种窘境三军之力非自己可匹敌,当下只得退守太原这次撤退在体量上无疑是巨大的,前线节节败退此时赵家自然已经无暇顾及被软禁在这的王诩而这正好应了卦象,火势压了水势,是火水未济,未济卦。

此刻王诩一扫散漫背手信步人去楼空的宅邸也未曾寻到一把剑暗道一句可惜,待到推门正巧战马与其袍泽轻擦泥泞溅起染得身上污点光。看甲胄分不出是谁家军队所幸他无关这场战争也并不需要区分敌我,此刻的王诩身上沾着泥浆再加上外貌本就是花甲之年此刻在街边与流民无异要知道片刻之前其还是银冠华服。

对于这些天的招待其在心中还有些许回味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只见王诩轻跃探手之间擦身而过的士兵的佩剑就被其顺了未等对方反应过来王诩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天上的烈阳依旧毒辣纷纷扬扬的几点雨水根本浇不透这炎凉,人流自南往北拥塞唯有一袭青灰色身影逆人流而下格外突兀,这道身影赫然是换了身行头的王诩其无论与擦肩的将士还是迎面的流民都鲜明的对比,就此这样一个人的传闻以一种比他步伐更快的速度传到在前线的赵祀的耳中。

听闻是鬼谷先生在找自己赵祀不由多想若是王诩全力助他说不准还真能大破三军当即命人快马加急将人带来,只是未曾料得其只是为了打探赵祀的方位在与来人短暂交谈之后便奔赴赵祀所在营帐,对王诩这人来说欠下些什么终归过意不去毕竟吃了这么些天的饭,对于他这种术士来说也没啥拿得出手的还礼便算上了几卦送于他,好巧不巧从中察觉些许端倪原本王诩觉得以此局面赵家已然是绝路只是未曾想还有两线生机。

此刻赵祀在自己军帐沙盘旁发现了王诩所留的画,是四个卦象曰:泽,涣,节,中孚。

下附字:风大水涌,水大成泽。

寥寥数字对于赵祀来说已然是最大的帮助了重点是现在就是缺这样的信心正巧借王诩的口补上了,本着怕遇上麻烦事王诩没有丝毫停留乃至吗留下落款就施展轻功脚头功夫转眼又去了太原城,论这脚上功夫其自诩天下第二凭自创纵横术瞬间可行百里先前往返曲沃宫殿亦没有被发现。

愈行雨势愈发强劲与天光争得不分伯仲,不出意外这会是其在晋国呆的最后一天,在这最后的时间其选择花重金在此时间租下一间客房依栏杆侧耳听雨,城门外依旧是流民与将士混杂着入城,与此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后城门的百姓拖家带口的离去。

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乃至没了感触只是细细在人群中寻找目标的身影,只是恐怕连王诩都未曾料到出逃的晋皴这时也在太原而且在赵家为其准备的府邸藏身。

赵家所做所为愈发难以理解若是深究也合乎情理,论心似乎未到反,论迹似乎也不成叛,与智、韩、魏三家比起来似乎要显得“忠心”许多,但这些表象终归还是表象经不起深究要说原因还是想保留些许属于自己的体面。

夜半,按照约定王诩驾车等待在太原城偏僻的小门,要说他是如何知道此处的还说来话长,此夜卦象也从未济变为既济。

这个位置离一处大宅院也就几条街的距离对此王诩的印象特别深方才路过门口站满了士兵想来身份不一般,若是与自己无干王诩不打算去留意但事实证明无来由的预感总是对的。

在这处宅院之中潜藏着一股浓厚的杀意霎时间院内传来打斗声,刀剑碰撞惊动烛光在纸窗之后的刀光剑影若隐若现,此刻的王诩渐渐察觉不对劲因为四下都出现了异变流民中混入了敌人这是其下意识的联想。

一阵风扇动王诩有了动作仅仅是一个照面这迅猛的一动就被从三个方向来的攻击撞散,三位头戴黄巾身着道袍的修士赫然将王诩包围显然先前其配着剑就是在防这三人。

“三位好耐心,偏偏要在这节骨眼动手。”王诩显然知道目前三人的来路只是出言讥讽。

“天下坦荡,怏怏之气,何须造作?且随他自行消退,莫节外生枝,徒增动乱。”三人便只是挡着不让。

“任由他们这般岂不是要掀了这太原城,你们太平道莫不是就这般让天下太平?”

听闻此言为首道士当即怒道:“我等教义岂是你这种搅动战局的贼子能揣测的?”

显然两方早有恩怨只是对方先沉不住气而这就是王诩想要的这样一来其在卦象上便是大吉之位,此刻的对手思路并没有这么清晰他所能用的伎俩都在意料之中。

若论一对一对剑法对决王诩有着绝对的胜算,对方以刺作为起手飞身攻来在其眼中是破绽百出,仅是一招横架上台便轻松化解的同时其左右又穿插出两把剑将其逼退。

“看来你们是知道不打算让我走了。”王诩看着天上作响的云层就清楚他们留了后手,在此刻他当务之急还是脱身对方没有拼死的想法这不利于短时间结束战斗。

当机立断其再次施展纵横术只不过这次却是不加掩饰的直接使出,这一反常几乎在出现的时候就被三人察觉由此作出反应,三把剑同时指向天空一道天雷在剑尖指引下落下直逼王诩所在位置。

这反常的战斗方式源于扬尘之乱后共同定下的规矩,在寻常地界亦或者与寻常武者切磋不得使用术法,亦是在对方没有使用术法前提之下当以武学切磋规则高下立判,当然如若一方打破规则则可无视条例将其强制镇压。

在纵横术发动的同时这场战斗就不再是寻常的比试了,三人全身金光忽现手中的剑在雷光的映照下电流四溅他们也使用了术法只是并不符合公平,此刻已然不是比武所以武德已经无关紧要更何况在这偏僻一角无人会在意。

刀剑兵器属金,对方三人是阳数,所行功法也属阳,占阳金位,为乾。

王诩势弱为阴所占金位置属阴为兑,先前过招一碰天泽卦之相便已经成了。

加之天雷落下而不中反而落在这积水的地上成了雷水解卦。

在此过招期间王诩依旧抽空算了一卦在此之前其还是踌躇,毕竟这操纵奇门之术并非他的专长只能说活得久了都会一些,当算到自己有成天泽卦的趋势却又不满足条件之时便看到转机,若是深究这阴金之象成的不自然但承接解卦便顺理成章。

解卦,震为雷、为动;坎为⽔、为险。险在内,动在外。

时来恰相有⼈救,任意所为不相⼲。

正是此刻一道人影合时宜的出现也进一步应了验正是破此局的人选,但是即便王诩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此时此刻有谁能帮他。

来人剑法迅猛与王诩出招有几分相像纵横剑法流畅至极一人丝毫不费力接下三人招式,当王诩看清来人这才欣喜至极当即放心离去去寻人三位太平道道士还想继续追却被其一人拦下。

“有我聂政在你们就别想着过去了,当然依照不成文的规矩你们也不能用道法了,毕竟我是普通人。”聂政人畜无害的露出一笑,这三人的配置本就不是为了杀王诩的只是为了拖住,而聂政早年行侠仗义与王诩结识凭自己的天赋习得纵横剑法寻常七式在此场景也够用了,再后面的两式对其来说用不了也没用更是学不了。

见对方心意已决三人齐声道:“刀剑无眼,小兄弟小心了!”

“来战!”聂政剑指四方以防为主为王诩断后。

此刻府邸院墙外王诩简单停驻一股劲由丹田而发一剑刺入院墙,转肘腕间二次发力此处瞬间墙体崩裂碎石四散烟尘四起,院内将士哪见过如此阵仗四下而逃此刻唯有在偏厢房尚有一位孩童手握匕首蜷缩在角落,不过王诩并没有细致搜查只是唤着晋皴的名字见没有回应当即换了下一个地方。

只是其未曾料到此刻的晋皴根本没有深陷风波之中反倒是赵祀之子赵毅钊仍在被追杀的危险之中,先前躲在厢房之中的孩童便是赵毅钊此时他才六岁智家家臣毕让率人潜入奇袭这才导致了这场惨剧,晋国封地错综复杂这般奇袭防不胜防此处上下拼死仍旧不敌。

见四下无人赵毅钊这才探出身子手中匕首攥得如嵌入皮肉一般,喘息声断断续续且粗重似是被掐着咽喉一般其目光恍惚又坚定之余深藏恐惧爬过一具具尸体血色将其华袍染成血色。

“哪去啊?”毕让此刻躲在门口影壁之上颇有兴趣看着赵毅钊从尸山中爬出,憋着笑耐着性子现在才开口他就是想看着小孩子恐惧吓得尿裤子的场景只是眼前小娃娃的强大他始料未及。

只见赵毅钊片刻犹豫都没有撒丫子直接跑路这不在毕让的意料之中没第一时间动手让他出了门,对此无伤大雅其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追着途中不紧不慢擦着手中柳叶刀虽然卷了刃但取条性命依旧简单。

“再跑快点!我刀还没擦完,你也不想沾上那些下人的血吧,莫污了你这高贵的赵家血脉!哈哈哈”毕让笑得放肆但也仅是片刻的嚣张其便忙活完手上工作飞扑而去手中柳叶刀如袭地龙卷般滚刀而去。

眼见赵毅钊马上便要人头落地一把长剑以白虹贯日之势飞来从头到脚将毕让刺穿这才让赵毅钊逃离魔掌,而这招的主人便是远在两条街道开外的聂政其不顾正在与三位二流高手过招仍然选择掷剑而出,当然他们三人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难以收招只能短暂避开要害但也刺伤聂政腹部让其身受重伤。

“聂大侠,这......”三人瞬间有些无地自容。

聂政在与三人交手下来虽险但未见杀招已然了然于胸,道:“我为知己,你们也是听命办事,只是你们与王诩的恩怨可否了结?”

三人也是性情中人做出最大让步,道:“这怕是难此仇非个人恩怨,不过吾等三人可以保证今夜再不会为难他,就此作罢。”

“这样便好。”说完聂政便晕了过去,三人自然不能置他这般义士于不顾帮其上药后安置在一旁屋舍后才回去复命。

目睹这一切的赵毅钊这才敢出来他先去看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感动之余留下自己的玉佩塞入其囊中随后躲入一旁马车又是蜷缩在角落死死攥着匕首。

月高悬明晃晃而见丝丝缕缕细云,风急走嘶萧萧不闻惨惨戚戚低吟。

在一众亲信的掩护之下只有晋皴一人来到了这约定地点路上发生变故遇上了韩氏的人所幸高手众多这才无损逃脱来到这,见有马车停靠晋皴当即快步上前高喊着鬼谷先生只是其未曾料到里面没有鬼谷先生只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持刀少年人。

扑哧~

一刀见红。

“你要记得握紧这把刀,无论是谁来都要保护好自己切记,切记......”

宅院内母亲死前的话依旧萦绕在赵毅钊耳朵边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慰藉,被晋皴的高呼让赵毅钊刚放松些的神经再次紧绷但这次是彻底断弦,其推帘子进来的瞬间就被赵毅钊一刀刺进心窝脸上的笑容都没消退。

待到王诩回来这看见了他难以接受的一幕赵毅钊正在车外呕吐而马夫座上正是晋皴倒在血泊之中。

“皴”谓之干裂,皴遇雨而润,遇风而龟裂,遇火而破,三者皆备而亡矣!

自此即济卦也成圆满这场遭遇让王诩觉得不舒适但最终仍是遵从卦象将赵毅钊带回。

路上王诩才与赵毅钊说了第一句话:“你叫什么?”

“赵毅钊。”

“赵氏?赵祀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

“造化,都是造化。”

赵祀原本想保全的晋公血脉终究还是断在自己手上了王诩不由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