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的烟气尚未散尽,焦糊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刺得人鼻腔生疼。
衙役们还在收拾现场,赵水和苏承恒进入牢房前还被提醒里面尚有火药不可点火烛,于是他们只能抬手掩住口鼻,眯起眼睛慢慢往牢房深处走去,借着被烧毁的屋顶透下的天光,打量周遭。
靠近出口的墙壁木栏都还能辨别出模样,被烟熏得发黑,地上满是被震碎掉落的碎石砖瓦,模糊了原本的路径。
“起火源头应该还在里面。”赵水低声说道,目光沿着地面的墙根往里游走,试图拼凑出牢房原本的布局。
“嗯。”苏承恒回道,“星城牢狱设立统一布局,刑犯按案件大小区分,轻罚者在外,重犯则被关押在最里面。”
“那我们去最里面。”
两人顺着残破的通道向前,牢房不大,但为了尽可能多得隔出空间通道设得弯弯曲曲的。他们折返好几道弯,才找到了最尽头的一间大牢房。
这里显然是爆炸的源头,房顶漏了个大洞,如井沿般将外面的天光汇聚到一处,照亮了一圈地面的同时将四边角落掩盖得更加昏暗。墙壁被炸得四分五裂,砖石散落一地,焦黑的木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就像是巨兽的残骸。
赵水皱紧鼻子,沿着墙根细细查看,光线越来越黑,他只能放慢脚步。快到墙角时,他的脚下突然有些发软,吓得他骤然顿住脚。
“怎么了?”苏承恒察觉到他的细微动作,问道。
赵水试探着压了压脚,又低头凑近墙根看了看,确认不是踩在谁的残肢断臂上,才松口气道:“没事。”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弄着地上的土石。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松软感,显然这里的泥土被人翻动过。他眉头一皱,凑近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刺鼻而呛人。
“老苏。”赵水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道。
苏承恒正站在不远处的墙边查看,听到叫声后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问道:“怎么了?”
赵水指指地上的土石,说道:“这里土石松软,火药味很浓,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苏承恒闻言,眉头一挑,伸手抓了一把土石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嗅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隐隐的尿骚味。
“闻到了吧?”赵水问道。
苏承恒没有回答他。
“都——闻到了吧?”赵水再次探头,窃笑着问道。
苏承恒这才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埋怨的冷意。
赵水一副自己没吃亏的得逞表情,捡起旁边的石头挖土道:“看来,有人把火药藏在了这里。”
“而且那些贼人都知道。”苏承恒起身面无表情地补充道,“起火时他们怕火药爆炸,试图用尿浇,却还是没拦住。那里墙边也有挖土痕迹,较为凌乱,他们当时应该是挣扎想逃脱,只是牢狱的外墙都建得厚重坚固、入地三尺,即便是炸药也难一时炸开。”
“所以,很有可能火药是贼人弄的,也许他们想把牢房炸穿,赵八一的放火,只是个引子?”
“那他们的火药又是从何而来?”
两人互相看了眼,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来啊老苏。”赵水勾手招呼道,“一起挖墙脚。”
“你手劲大。”苏承恒简短一句,从怀里掏了个手帕扔到他面前的地上后,扭头便走。
“诶你……”
行吧,谁让自己耍了他一次。
赵水轻叹一声,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很快便挖出了一小堆土石。赵水将手帕摊平,拿俩扁平的大石头将土石铲起,放到手帕上包了起来,跟在苏承恒后面快步走出了牢房。
牢房外,衙役们正在挨个检查尸体做记录,几名狱卒正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显然还未从爆炸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苏承恒正站在一具尸体边上,仔细打量着。
那具尸体被炸得面目全非,四肢扭曲,腰部几乎被炸断,血肉模糊中隐约可见几块碎裂的铁片。苏承恒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尸体的腰带上还残留着些许火药的痕迹。
“如何?”
“身上藏了火药。”苏承恒低声道,“牢房封闭,既然他们出不去——”
“就是有人送进来。”赵水接话道,瞥了眼周围的人,“有内鬼。”
“嗯。”
赵水环视四周,有好几具从腰部炸开的尸体,忽然,他的目光在另一具尸体上停留住。
那是一名女子,身上并留下明显伤口,脸色青紫,显然是窒息而死。只是,女子衣襟之下的脖子上隐约透出一点红,赵水上前翻开她的衣领,才看清印着两道勒痕,像是手印,深紫色的淤血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伤痕很新。”赵水沉声说道。苏承恒点了点头,目光在女子的伤痕处停留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两人继续查看其他尸体,没再发现什么异样。
赵水走到狱卒面前,问道:“敢问各位,当时发生了什么?”
狱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中,一名年长的狱卒先颤声回答道:“回灵人,我们当时听到一声巨响,随后就看到牢房里冒出浓烟,火势一下子就大了。我们……我们不敢往里进,只能在外面等着火势小了些才敢进去查看。”
赵水的目光一冷,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问道:“不敢进去?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直到牢房被炸成废墟?”
狱卒们低下头,不敢与赵水对视。
在赵水的注视下,另一名尖脸豆眼的年轻狱卒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道:“灵人明鉴,我们……我们也没想到火势会这么大,而且火药在牢房最里头,我们根本来不及取出来……”
“是啊,我们信了那嫌犯的话,喝醉酒误了事。”
“我们知错了,麻烦灵人帮我们说些好话吧。”
“是啊是啊。”
其他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许是想着他连有垢印的嫌犯都能帮,或许也能帮帮他们,于是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向赵水解释求情,靠上前不断拱手。
救火不积极,求情倒卖力。赵水的脑袋有点大。
正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远处跑来一个身影,脚步匆忙,朝他们这边招手。
“许瑶儿?”赵水眯起眼,看她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嘴上似乎在喊着什么——
正、洁……铮姐姐?
付铮怎么了?
顾不上面前这群人还在冲他七嘴八舌,赵水一个撤步绕开他们,迎着许瑶儿冲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铮、铮姐姐她……”许瑶儿身子刚康复,跑得有些气喘,一口气没提上来,闭嘴咽了下才缓过来。
谁知她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赵水已经像风一样地冲了出去,只留下脚边的一缕尘土飞扬。
苏承恒走上前,看着赵水着急忙慌的背影,问道:“发生何事?”
“没什么事。”许瑶儿尬在原地,一脸无辜地回答道,“铮姐姐叫他。他……跑得挺快哈。”
许瑶儿咧嘴笑着看向苏承恒,见苏承恒也直直地望着她,又收起笑,低头拍了拍裙摆上沾的尘土。
“没事就好。”苏承恒说道。
“嗯。你们这边,怎么样,顺利否?”
“顺利查完。我送你回去。”
许瑶儿不经意地抿起嘴角,“嗯”了一声,转头往回走。苏承恒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嘭!”
房门被猛地推开,付铮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谁知竟是赵水闯进来,二话不说上前按住她的肩膀,焦灼地问道:“你怎么了?”
付铮被他这一系列夸张的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许瑶儿刚来找我,说——”
“说什么?”
“说……”赵水仔细回想了下,语塞道,“好像没说什么。”
他将付铮前前后后打量个遍,又盯着她的脸庞看,见她身上没什么伤口,双眼也明亮有神,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放心下来,松了口气在旁边坐下。
“我让瑶儿去告诉你一声,有空了回来一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付铮将手中的绳串放到桌上,说道。
赵水笑笑道:“我,也是担心你,看她跑着过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不过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
“嗯,恢复得很快。”
“那就好。”
“可是你不觉得,我恢复得太快了吗?”付铮抽出被赵水握住的手,撸起衣袖,将两只手臂摊在赵水面前道,“才短短几天,手臂上的淤青、破损后的疤痕都消了,身上的力气也感觉恢复如初。”
赵水惊讶道:“是么,我看看。”
他小心扶住付铮的手臂仔细查看,之前的伤口确实不见了,细腻光滑的皮肤仿佛从未经历过伤痛的捶打,透着淡淡的乳白,仿佛能看见皮下流动的血液,触碰间,带着几分暖意。
无意识地,指肚在这肌肤上轻轻摸搓。
付铮抬眸看了眼赵水的侧脸,手臂上的酥痒让她觉得两颊微热,赶忙抽回手。
空中弥漫着蚕丝般拉扯缠绕的暧昧气息。
“这几日,我和瑶儿、附子的饮食、用药都是一样的。”付铮先打破这份安静,说道,“她们伤势比我轻,却也只是先勉强治好伤,还未恢复元气,我却感觉一日新过一日。附子说我如今脉象沉稳有力,与往常无异,单凭她的配方,根本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定是有外力加持。”
见她低眸思索,赵水了然道:“你是发现了什么?”
付铮看着他,反问道:“赵水,你们是为了查云石,才查到吴开平身上的,对吗?”
“嗯。”
“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和星灵有关的异常举动。你查遍了他的住所和藏身之处,都没有发现端倪,却能感受到云石气息?”
“对。我想云石应该并不在他身上,否则,他一定会想办法多加利用。”
付铮赞同地点点头。
“但是我再到和他接触的那些人里查看,都没什么线索。本想再打探,谁知吴开平死了,关押贼人的监狱也被炸了。”赵水说道。
付铮瞪大了双眼。
她看着赵水,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从赵水的目光中得到了确认。
“伤亡如何?”
“贼人私藏火药。幸存者寥寥。”
“火药?”付铮难以置信地站起了身,捶桌道,“星城太平数十年,火药乃战乱之火,如今竟出现一批不在管辖之内的,只怕不妙……和云石有关吗?”
赵水摇头道:“和云石无关,火药之事,我们正在查。”
两人陷入沉默。
付铮将思绪收回,摩挲着桌上的手串,扯回话题道:“既然你到处找都没有,那只有一个可能——带有云石气息当时就在你身上。”
“什么?”
赵水的眼神跟着付铮的示意,落在手串上。
深褐色的檀木珠子表面光滑如镜,泛着淡淡的油润光泽,中央坠着一枚小巧金饰,雕刻着古朴的云纹,虽然普通,但打磨得也算讲究,而且被保养得很好。
赵水突然想起来,当时他从吴开平手上不小心撸下这条手串时,他还不顾逃跑想抢夺回去。
赵水立即从怀中掏出存放枢云石的匣子,打开后将它放到手串旁边,同时翻掌起力,催动星灵唤醒云石。
鹅蛋般的扁圆云石表面凹凸不平,在赵水的催动下浅浅亮起一圈淡红的光。光色慢慢加深,转为深红后,开始如萤火般暗下又亮起,不停闪烁。
很快,付铮手上的串珠便有了反应,也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光——
“橙红……”付铮抬眸看向赵水道,“是天璇门,璇云石。”
“是白星同的主门。天璇擅医,所以你这几日身体好得这样快,有可能和它有关?”赵水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吴开平的手下多是男子,我只在洞穴那日看到有几名老妪,负责给女子更换衣物。”付铮说道,“我们那时穿的衣衫你也看见了,式样华丽,发簪和首饰搭配得和谐,用料虽粗糙些,但细节制作得都很考究。我之前以为是老妪采买来的,现在想想,老妪年长又穿着破烂,不会有这样的年轻审美,更何况那些粗鲁贼人。”
“你是说,有人专门供货给他们?”
“嗯。供货的那个人,或许就是送这条手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