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生产经营模式的转型对我国职业教育的影响和挑战*

段 言

摘要：传统泰勒式劳动力密集型企业需要经简短培训后能迅速上岗的操作工人，而新型现代化企业采用精益型生产和管理模式，对工人技能和素质的要求远远高于操作工人。企业生产和经营模式的转型促使职业教育必须进行变革，德国由此进行的职业教育改革独树一帜。虽然我国目前兼有上述两类企业，但传统劳动力密集型企业终归要转型为精益型企业，因此我国的职业教育和培训不仅要为培养两类企业所需的不同类型的工人服务，更要配合企业转型，为培养高素质高技能的工人作好改革的准备。

关键词：职业教育；传统企业；精益型企业；教学计划改革

一、引言

职业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帮助年轻人在接受职业教育和培训后，达到企业的用工标准，从而获得稳定的工作岗位，保障社会稳定持续发展。因此，职业教育的专业设置、教学目标和教学内容应根据市场需求来确定。在分析企业的用工需求时，必须了解企业的生产和经营过程，换句话说，企业的生产经营结构直接决定了职业教育和培训的内容及目标。

二、传统企业的生产经营模式——泰勒式

目前，全球范围内的企业生产经营模式主要可以归纳为两种，即传统泰勒式和现代精益型。1913年美国学者泰勒根据对美国福特汽车公司多年的跟踪调查研究，提出了泰勒式企业生产经营模式，该模式在随后的十几年中逐步成熟，形成了大家所熟知的泰勒主义。泰勒主义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其中与职业教育和培训相关的方面主要体现为两点。

第一，根据工人要完成的工作任务来培训工人，也就是说，通过非常细致的定岗培训使工人快速达到既定的用工标准和要求。

第二，通过非常详细的劳动分工，将工作任务尽可能细分至工人不用动脑思考，只需动手操作即可。

泰勒式劳动力密集型企业体现了成本决定一切的生产经营理念，其最大的优势表现为：

（1）只需较短的时间，工人即可熟悉相应的工作岗位，简短的岗前培训之后可立即上岗。

（2）工作被分为很多任务，每个任务再被细分为多个工作步骤，工人们则被安插在每个工作步骤上。每个或多个工人只需负责一个工作步骤，这样工人相对集中，工作效率高。

（3）工人长期生产同一种工件，在同一个工作步骤上工作，更能保障生产质量。

（4）计件量化。按照工人的工作量来计算，有严明清晰的奖励制度，可激励工人工作的热情。

（5）企业生产方式容易转换，可灵活选择人力或机器加工的方式。生产量大时，机器工作效率远远高于人工，此时企业可以转向自动化生产。反之，生产量小时，可从自动化生产转换为人工加工。

当前，我国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大部分企业，特别是加工制造类企业，还属于传统的泰勒式劳动力密集型企业。因此，目前我国职业教育和培训的主要任务还是为该类企业快速培养出大量企业所需的合格工人。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未来企业势必要转变生产经营方式。因此，我国职业教育和培训还必须作好改革的准备，培养高素质技术型工人。

三、现代企业的生产经营模式——精益型

20世纪50年代，日本丰田汽车公司提出了零库存和即时生产的概念，逐步形成了“精益型生产”理念。该理念虽然源于日本，但目前欧美众多发达国家的大部分企业均已转型为精益型企业。从职业教育和培训的角度出发，精益型企业的生产和经营模式主要有以下特征。

（1）企业加强了自动化生产程度，因此不再需要大量的员工。但企业转型引发的大裁员会造成大量工人失业，从而向社会的转岗就业能力提出挑战。

（2）低库存量。精益型企业不再盲目生产，摆脱了先生产后销售的生产经营模式，转为按订单生产，因此对企业物流和仓储的要求更高。此类企业更需贮备和培养物流、仓储类人才。

（3）研发力量充足，能迅速推陈出新。

（4）需要高素质、接受过完整职业教育和培训的技术工人。这点恰恰与泰勒式企业相反，劳动力密集型企业需要的是只需掌握某个加工步骤、能迅速上岗的工人。精益型企业则需要熟悉整个加工过程、能胜任完整加工任务的高素质技术工人。因此，在德国培养一名机电一体化技术工人通常需要3～5年的时间。

（5）欧美精益型企业更看重与员工的情感培养，以此防止和避免人才的流失。例如，德国的大众汽车公司在企业最困难的经济危机时期从未解雇过任何一名员工，而是通过减少每位员工每日的工作时间来缓渡危机；在经济利好时期，则会给员工增加月薪。这种“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做法会使很多员工选择终生服务于大众汽车公司。员工与企业的情感培养，可以从职业教育和培训过程中入手，并逐步加强。

四、企业生产经营模式的转变对职业教育的影响与启发

对比传统企业与现代企业的生产经营模式，我们可以发现企业生产经营模式的转变对职业教育和培训的影响与启发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传统泰勒式企业对生产有明显的等级、结构划分，比如将大的生产任务细分为各个小的任务，再细分为各个加工步骤，现代精益型企业则将整个工作过程进行精简，没有了等级、层次的概念。例如，在传统泰勒式企业中，生产线加工的零件最后由质检部全面负责质检。现代精益型企业则削减掉质检部，将质量检测的工作融入生产加工过程中，原来由质检人员承担的质检工作现在由负责加工生产的工人一并完成。因此现代精益型企业的工人需掌握比以前更多、更全面的知识和技能，接受更扎实、更专业的职业教育和培训。

二是传统泰勒式企业以产品定向生产，现代精益型企业则根据客户需求进行个性化生产。例如，传统汽车企业通常采用先生产、后销售的模式生产汽车，难免造成某款汽车积压滞销的现象。现代精益型企业则是按客户订单生产汽车，客户可个性化选择汽车款式、颜色、零配件等，这种先销售、后生产的模式不再造成生产上的浪费，但是会导致客户不能马上提车，通常需要等待3～5个月的时间。

三是传统泰勒式企业中工人的唯一任务是负责加工生产，而在现代精益型企业中，工人则需参与项目的成本核算等策略型工作。例如，在采取精益型管理模式的生物实验室中，实验技术员不需要层层申报所需耗材，而是每年会得到一笔预算，可根据实际需要自行购买耗材，这样省去了申报审批的过程，可保障企业科研顺畅快速地发展。这也要求员工掌握和具备企业财务、会计和项目管理方面的知识，如正确并专业地制作账目表等。

四是现代企业越来越多地采取小组、团队加工生产形式，取代了传统企业中各个工人单独加工作业的形式。特别是现代型汽车生产企业，通常是2～5名工人为一组进行生产，组员数量根据生产任务的复杂程度而变。这要求在职业教育和培训中，学生应学会团队合作模式，而传统的授课方式不能满足这一需求。负责职业教育和培训的教师应考虑在教学中哪些教学方法可以培养学生团队学习和作业的能力，从而适应后续的工作形式。

五是现代精益型企业的工人需要参与整个生产过程。例如，日本丰田汽车公司的理念之一是工作不再是简单地执行命令，而是学会参与、协作并优化整个生产过程。在德国的众多现代精益型企业中，车间会划分出一个独立的区域，并配置电脑、机床等设备，无论是一线工人，还是技术员或工程师都可以使用这个区域的设备，对某个加工过程进行优化改良或进行与生产有关的实验。在传统泰勒式企业中，工人不需动脑，只需高频率地快速加工即可。

六是在传统泰勒式企业中，总经理和部门主管在使用工人方面有一定的灵活性，工人只是被动地执行上级分配的任务和指示。现代精益型企业则恰恰相反，管理和决策的权力下放给工人，工人有很大的自主性，企业中的管理人员非常精简。这就要求我们在进行职业教育和培训时，培养学生的自我决策和管理能力。

表1两种类型企业对工人知识、技能、素质的要求

表1对比了传统泰勒式企业与现代精益型企业对工人知识、技能和素质的要求。

与传统泰勒式企业相比，现代精益型企业的工人应具备以下特点：

（1）能胜任在团队和小组中的工作，能独立地计划、实施和检测一个工作任务。

（2）具备一定的沟通能力，能和客户顺畅地沟通交流。可以结合客户的个性化需求，从技术方面给予客户有益的建议。

（3）工人不再是只会执行命令的操作工人，而是具备一定逻辑思维能力的技术工人，能够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合理地计划如何完成任务、执行加工任务，并自我检验任务的完成情况。

（4）注重员工与企业的沟通，鼓励员工创新和改革。通过定期举办座谈会或晨会，员工有机会反馈在生产加工过程中提出的优化建议，从而促进企业优化加工过程。

精益型生产经营模式出现在21世纪初，虽然该模式比较新颖，但发展迅猛，特别是众多的日本、欧美汽车制造类企业均已转型成为精益型企业。在德国，职业教育为了适应众多企业转型的需要进行了改革，以满足精益型企业对技术工人的需求。为配合德国企业的转型，德国职业教育的改革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德国的教学计划是围绕职业展开的，而不像我国是根据专业来制订的。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德国职业教育的教学计划围绕图1所示的基本理念进行了改革。

图1德国职业教育的教学计划

德国教学计划的改革是以企业中运用的新工艺及新的组织生产和管理模式，如以精益型生产经营模式为出发点，引发对工人知识、技能方面的新要求，将传统的学科式教学计划改革成以企业真实工作过程为导向的新型教学计划。新型教学计划的教学目标从以前的传授知识为主，转变为侧重培养学生的职业行动能力。职业行动能力通常由三个方面的能力组成，即专业能力、个人能力和社交能力。专业能力即学生能在运用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基础上，根据实际情况有目的、有计划、有步骤地独立解决问题，并能够客观独立地自我评估工作结果。个人能力是指个人能理清、思考并判断家庭、工作和社会生活中的各类发展机遇及其要求和限制，发挥个人潜力，制定和完善个人人生规划的能力。它包括培养学生独立、谨慎、自信、可靠、负责和自觉等个人素质和性格，特别是慎思的价值观，个人对价值的认识和定义是其中一部分。社交能力则是指建立社会关系，理性而负责地与他人辩论并能最终达成共识。此外，社会责任和促进社会团结发展也是其中一部分。在这三种能力协调发展的基础上形成了职业行动能力。

第二，精益型企业在选择和录用员工时，除了注重其专业技能外，还非常重视专业以外的知识和能力，比如人力资源管理、企业管理、工作心理学等，在此可称为“关键能力”。德国工程技术类职业的三年至三年半的教学计划中安排了经济学、企业管理和人力资源管理等课程，以此培养学生专业技能之外的关键能力。关键能力在德国新型教学计划中被称为“核心能力”。图2反映了德国新型教学计划的结构。

图2德国新型教学计划的结构

图2中的专业能力和核心能力始终贯穿于学生三年至三年半的职业教育和培训中。新型教学计划注重能力的培养，而不是知识点的教授。专业能力和核心能力各占50%的比重，而且专业能力和核心能力必须结合起来培养，不可分割开单独传授。在职业教育的最后一学年，应围绕应用领域来综合培养学生的专业能力和核心能力。以德国的切削机械师为例，其教学计划中规定的核心能力包括：

（1）了解德国职业教育的结构、职业培训的目的和相关法规，熟悉劳动法和劳资法。

（2）了解培训企业的结构和组织。

（3）熟悉工作安全和健康防护的细则。

（4）有环境保护的意识，从环保的角度出发完成加工生产任务。

（5）熟悉企业内部交流沟通的技巧并且能与客户顺畅交流，给予客户技术方面的有益建议。

（6）能自我独立地计划和组织加工任务，评估加工结果。

（7）能区分并合理使用原材料和辅助材料。

（8）能加工零部件和组件。

（9）能完成简单的机械维修。

（10）控制技术的应用。

（11）制动固定和安全运输。

（12）以顾客的需求为导向，为客户提供个性化服务。

切削机械师应具备的专业能力包括：

（1）独立地规划整个生产过程。

（2）完成数控机床编程和加工系统编程。

（3）加工前预调机床。

（4）生产工件。

（5）监控和优化加工流程。

（6）结合应用领域熟悉企业经营过程，并独立完成质量检测和管理。

切削机械师最后一学年的应用领域包括四个方面：自动车床系统、车床系统、铣床系统和磨床系统。上述核心能力和专业能力分别需要在21个月内传授完毕，切削机械师的整个职业教育和培训在三年半内完成。

第三，职业教育和培训地点的多样化。学生不再限于在职业学校中学习，通过与企业合作办学，学生可在企业和跨企业培训中心中更早地接触到真实的工作场景，接受有针对性的职业教育和培训。表2总结了各职业教育和培训地点的教学任务和教学目的。

表2职业教育和培训地点的教学任务和教学目的

欧盟的“达·芬奇计划”为参加职前职业教育的学生提供去外地职业培训机构学习的机会。例如，“达·芬奇计划”下的德国萨克森州酒店餐饮专业为学生提供了德国、捷克和波兰三地的教学和实践活动，以此丰富学生的知识和阅历。

第四，跟随国际化的发展趋势，德国在传统教学模式的基础上引入了英美国家的模块化教学，以此增强职业教育和培训的灵活性。

德国现有360多种职业，这些职业按照工作领域和性质归入各个职业群组。同一职业群组的职业，学生们在第一学年学习的知识都是相同的。随着学年的增长，逐步学习各自职业的专业知识。模块化改革后，学生在第二学年和第三学年需要从八个模块中任选三个模块。模块有大小之分，最大的模块需要六个月的时间，小的模块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毕业时，则针对学生选修的模块进行考试。

第五，强调学生独立的学习能力，即终身学习的能力。人的一生可分为很多阶段，每个阶段都有需要学习的内容。因此，在职业教育和培训过程中培养学生独立的学习能力，可使其终生受益。此外，尽早在职业学校中培养学生的自我继续学习能力，能更好地促进其良性发展。

第六，职前职业教育与职后进修培训结合得越来越紧密。在德国，职前双元制职业教育由职业学校和企业共同完成。职业学校除了要完成既定的教学任务外，也要承担起企业委托的员工进修培训任务。职前职业教育的教学计划越来越注重将学生和企业工作结合起来。同时，教学计划也为将来的进修培训预留了空间。

结合我国当前的国情，由于众多企业还属于传统泰勒式劳动力密集型企业，所以我国职业教育还应为此类企业培养操作工服务。同时，我国也存在一定比例的精益型企业，从长远来看，企业终归要转型成精益型生产和管理模式的企业，因此，我国职业教育和培训必须作好改革的准备，以适应和满足精益型企业对技术型工人的需求。

作者简介：段言（1984—），男，宁夏银川人，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教育学院博士在读，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与人力资源。

*本文为教育部“十二五”规划重点课题中的子课题（DAJ120304），发表于《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