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奇妙的傻子(7)
- 超人类
- (美)西奥多·斯特金
- 4938字
- 2021-03-31 16:29:12
错了。错得离谱,就像松鼠长了羽毛,或是恶狼长了木齿。并非不公正,也并非不公平,只是一种错误,一种违背了自然规律的错误……他可以归属于什么东西——这个想法错得离谱。
听到了吗,孩子?听到了吗,伙计?
听到了吗,龙?
他捡起三根长长的牧草,把它们编在一起。他又拿起了长柄镰刀,将刀头冲上,手柄冲下,狠狠地扎了下去,把镰刀竖在松软的泥土上。他把编好的牧草绑在一个把手上,然后把磨刀石塞进编织而成的孔中,并收紧了口,好绑住石头。随后,他走入了树林中。
即使对那些出没于小树林的夜行情侣来说,现在也已经很晚了。矮生栎树的树根处很冷,而且和死人的心室一样漆黑。
她坐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往下出溜了一小截,裙子向上滑了一小段。她的腿很冷,尤其当晚风吹过的时候。但她没有把裙子往下拉,因为她觉得没关系。她的手放在毛衣的一个毛茸茸的扣子上。两个小时之前,她就已经开始用手指抚弄它,想象着变成一只兔子是什么感觉。现在,她已经不再去想这个扣子到底是不是兔子的尾巴,也不再去想她的手放在哪儿了。
她在这儿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她学到了,如果你一直睁着眼,直到你应该眨眼了,你还是睁着,眼睛就会痛。然后,如果你继续睁着,它们会越来越痛。这时,如果你再坚持,它们突然间就不痛了。
这儿太黑了,不知道眼睛在经历了这场游戏后,是否还能看到东西。
她还学到了,如果你坐着一动不动保持很长时间,也会开始痛,然后痛也会停止。但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不要动,哪怕动一小下也不行,因为如果你动了的话,你会痛得要命。
当一个陀螺飞速旋转时,它能直立着行走。当速度慢下来时,它会停在一个地方开始摇摆。当速度很慢时,它开始跌跌撞撞地,像是刚参加完鸡尾酒会的格兰菲尔少校。接下来,它就快要停了,躺倒着身子这儿磕一下,那儿弹一下的。最后,它就一动不动了。
当她和那对双胞胎一起享受快乐时光时,她就像只飞快旋转的陀螺。当母亲回家时,她体内的陀螺不再行走,而是站在那儿摇摆。当母亲把她从床上叫起来时,她已经步履蹒跚。当她藏在这儿时,体内的陀螺躺倒着磕来碰去。现在,它几乎快要静止了。
她开始试着看自己能屏住呼吸多长时间。不是那种吸一大口气然后屏住,而是呼吸越来越浅,直到完全停止,然后又开始呼吸,重复刚才那个过程。她一直玩着这个游戏,直到呼吸停止的时间超过了呼吸的时间。
风吹动了裙子。她只能感觉到裙子在动,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仿佛在裙子和她的腿之间塞了一个枕头。
她陀螺的升力已经消失了,侧躺着一圈接一圈地在地板上滚动,越来越慢,最终
停下了
……然后又朝反方向滚动,滚得不远,速度也慢,随后
停下了
又往回滚了一点。太黑了,没有东西可以在这儿滚动。即使有的话,你也看不到,你甚至都听不到,因为太黑了。
但她还是动了。她翻滚了一圈,先是肚子着地,然后又背部着地。疼痛使她吸紧了鼻子。疼痛也充斥着她的胃,仿佛喝了太多的苏打水。她痛苦地喘息着,而喘息意味着呼吸,而当她呼吸时,她想起了自己是谁。她又不由自主地翻滚了一圈。好像有什么小动物跑到了她脸上,她虚弱地把它们赶开。她发现这不是她的幻觉,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在低语,发出咕咕声。她挣扎着坐起来,那两个小东西跑到她身后帮忙。她耷拉着脑袋,感觉自己呼出的温暖气体吹到了裙子上。其中的一个小动物刮了一下她的脸庞,她伸出手抓住了它。
“呵呵。”它说道。
在她身体的另一侧,有个软软的、小小的东西紧紧地贴着她蹭来蹭去。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它,感觉它又光滑又充满活力。它说“嘻嘻”。
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布妮,用另一只搂住贝妮,开始哭泣。
龙回来想借把斧子,毕竟只靠双手就能完成的工作是有限的。
当他从树林里钻出来时,他看到农场已经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就好像以前的每一天都是灰蒙蒙的,但现在太阳出来了。所有的颜色都鲜艳了不知多少倍。仓库的味道、作物的味道、炊烟的味道都变得更加干净和纯粹。玉米旺盛地向天空生长着,仿佛要把根都扯断。
普拉德的那台老爷皮卡车在山坡下的某个地方轰轰作响。龙沿着山势往山坡下走。他看到了那台皮卡。它停在一块仍处于休耕的地里,普拉德显然是想复耕。皮卡尾部连了一个多铧犁,犁上还少了一个齿。显然,右后轮在转弯时离犁沟太近,掉了下去,陷在了泥里,因此皮卡的分量等于都压在了后轴上,车轮几乎在空转。普拉德正在用铁镐敲着石头往轮子底下垫。看到龙时,他丢下铁镐,跑向他,高兴得眼睛都亮了。他双手抓住龙的上臂,审视着他的脸,样子像在读一本书——慢慢地、逐字逐句地。他开口说道:“伙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有什么要帮的?”龙说道。他指的是卡车。
普拉德误会了。“瞧瞧,我说啥来着,”他高兴地说道,“大老远回来就是想看看能帮什么忙。噢,我一个人还应付得来,龙,相信我。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喜欢现在的日子。喜欢干活。”
龙走过去捡起铁镐。他朝着轮胎下的石头使劲敲了几下。“开车。”他说道。
“等下让孩他妈也看看你,”普拉德说道,“那才敢情好呐。”他坐进皮卡,发动引擎。龙用后腰顶住皮卡的尾部,两手托住车厢,等到离合器咬合的那一刹那,他使劲向上抬。他将身体尽力伸直,直到后部弹簧变形到了极限,他仍然往高抬了抬,随后将身子猛地往后一靠。车轮找到了立足点。卡车先是向上跳了一下,随后向前一冲,开到了硬地上。
普拉德爬下车,走回去看那个坑。这是人类的一种无法抗拒但却无用的行为,就像人总是会捡起打破的瓷器,并把碎片往缺口里对回去一样。“我总说你以前肯定是个种田的。”他得意地笑着,“但现在,我得说你是个千斤顶。”
龙没有笑。他从来不笑。普拉德朝着犁走去,龙上前帮他把犁又连到了卡车上。“马死了。”普拉德解释道,“皮卡挺好,要有什么办法不陷车那就更好了。现如今,我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挖车上。我还得买匹马才行,但你也知道——杰克出生之前不能乱花钱。你准会觉得,马死了我不好受。”他抬头看着房子,笑了,“现如今,啥都不会让我难受了。吃过早饭了?”
“吃了。”
“那就再吃点。你知道孩他妈的脾气。如果你不吃,她不会饶了我俩的。”
他们走回屋子里。看到龙之后,普拉德太太狠狠地拥抱了他。龙体内有东西搅得他不舒服。我只想借把斧子,他这么想着,随后他体内平静了下来。“快坐下,我给你拿早饭。”
“跟你说了。”普拉德看着她笑道。龙也看着她。她变胖了,快乐得像只在牛栏里的小猫。“你现在干些啥?”
龙看着他的眼睛,寻找着答案。“干活。”他说道。他伸出手指了一下。“在那上面。”
“在林子里?”
“是的。”
“你干些啥?”龙还没来得及回答,普拉德接着问道:“有人雇你吗?没有?那干什么——设套逮野物?”
“设套逮野物。”龙说道。他知道这个答案足够了。
他吃着早饭。从他坐的地方能看到杰克的房间。原来的床没有了,里面有个新的床,比他的前臂长不了多少,四周围着淡蓝色的棉布帘子,帘子上还缝了很多道褶子。
他吃完后,他们都围坐在桌子旁,没人开口说话。龙看着普拉德的眼睛,读到了他是个好孩子,但不适合来做客。他理解不了做客的画面,一堆人高兴地围在一起,发出模糊混乱的对话声和笑声。他意识到,这是他体内许多种缺失中的一种——缺失,而不是不足,指的是他永远没能力或学不会的事。因此,他马上问普拉德借了斧子,离开了。
“你觉得他在生我们的气吗?”普拉德太太担忧地看着龙的背影问道。
“他?”普拉德说道,“如果是的话,他就不会回来了。我本来也在担心,现在好了。”他走向门口,“不要拎太重的东西,亲爱的。”
杰妮尽可能地读得又慢又仔细。她不用读出声音,但要非常仔细,好让双胞胎能理解。她已经读到了一个女人把男人绑到柱子上,接着把另一个男人,那个“我的对手,她的爱人”从藏身的衣柜中放出来,然后这第二个男人鞭打了第一个男人。读完这一段后,杰妮抬起头,发现布妮消失了,贝妮钻进了没生火的壁炉里,假装在灰烬里找老鼠。“哦,你们没在听。”她说道。
想听那个有图画的,一个无声的信息传来。
“我受够那本书了。”杰妮没好气地说,但她还是合上了范·萨克-马索克的《穿裘皮的维纳斯》,放在桌子上。“它又不是故事书。”她一边走向书架,一边抱怨道。她在《我是个快枪手》和《伊凡·布鲁克插画本》之间找到了那本书,然后快步走回扶椅。贝妮在壁炉里消失了,又出现在了椅子旁,布妮站在了椅子的另一旁。无论刚才她在什么地方,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说吧,她对这本书的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贝妮对它的喜爱。
杰妮随意翻到书中的一页。双胞胎屏住呼吸凑了过来,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快念。
“噢,好的,”杰妮说道,“D34556,带挂钩窗帘,双褶,长90英寸,玉米色,紫红色,草绿色,白色,24.68美元。D34557,农舍风格,斯图尔特或阿盖尔式披肩,参考图片。每对4.92美元。D34——”
她们又开心了。
她们搬到这儿之后一直很开心。来此之前那段忙乱的日子里,她们大多数时候也挺开心的。她们学会了如何打开拖车尾部的门,学会了如何躺在干草下一动不动。杰妮能从绳子上摘下晾衣夹子。如果房门被某种杰妮无法打开的锁锁住——她能打开扣在眼里的钩子,或是那种插上了但没有转下、锁死的插销——双胞胎就会出现在屋子里,比如晚上的商店,从里面把门打开。她们学会的最好玩的事,就是当有人追赶杰妮时,两个小女孩先是从二楼的窗户往下扔石头,然后一下子出现在追赶者的脚下,把他们绊倒后坐在他们的肩膀上,往他们的领口里吐唾沫。这样一来,杰妮就不可能被追上了,尽管她跑步的速度一般。呵呵。
然而,这座房子是最让她们开心的。它远离尘世,没人会到这儿来。它是坐落于山上的大宅子,包围着它的树林如此浓密,你从远处不可能看得到它。靠近路的一侧有高大的围墙,树林那一侧则有高耸的铁栅栏,还有一条小溪从铁栅栏下穿过。发现它的是布妮。那一天,她们太累了,在路边睡着了。布妮醒了,一个人到处去查看,发现了铁栅栏。然后她沿着栅栏走,直到看到了宅子。刚开始,她们没法把杰妮弄进去,但贝妮一不小心掉进了小溪里,这才找到了一个入口。
那个最大的房间里有数不清的书,而且宅子里有足够的旧床单,天冷的时候可以裹在身上。在黑暗阴冷的地窖里,她们找到了半打木箱,木箱里装满了蔬菜罐头。她们还找到了一些葡萄酒。后来她们把葡萄酒瓶子都打碎了,因为尽管它们不好喝,但闻起来还不错。宅子后面有个池塘,在里面玩水比在浴室里洗澡有趣多了,况且浴室还没有窗户。这里有很多地方可以玩捉迷藏,还有一个奇怪的小房间,里面有铁栏杆,墙上甚至还有铁链。
有了斧子,进展就快多了。
要不是因为摔着了,他是不可能发现这个地方的。之前那么多年,他游荡在林子里,经常没看着脚下,心思也没在走路上,却从未掉进过这样的陷阱。他踏上一块突出于地面的石头的顶部,刚要接着往前走,却一下子往下摔落了二十英尺,掉进一个满是荆棘和腐殖质的深坑里。他伤了一只眼睛,左胳膊也疼得无法忍受。
从坑里爬出之后,他观察着这个地方。这地方以前可能是山坡上的一个水坑,坑的下缘被风化了。水流光了,只剩下一个凹陷,里面长满了植被。它的两侧和上缘处的植被更加茂盛,把它藏得很严实。一块大石头从山坡上伸出来,盖在这处凹陷的上方。他刚才就是从这块石头上掉下来的。
以前,龙根本不在意身边是否有别的人,但现在他只想成为真正的他——独自一人。不过,八年的农场生活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他需要一个栖身之处。他观察这个隐蔽的地方越久,越觉得它合适。顶上的石头可以当房顶,两侧的土壁刚好可以当墙壁。
刚开始,他对这地方的改造很原始。他清除了足够多的灌木,这样他就可以舒服地躺下了。他又拔掉了几丛荆棘,进出的时候就不会被划伤了。之后,下雨了,他不得不挖了几条小沟,这样雨水就不会留在里面。雨停之后,他又在大石头屋顶上盖上了茅草。
随着时间流逝,他对这地方越来越着迷了。他拔掉了更多的灌木,夯实了地面,直到地面变得平整。他从后壁上移走了所有能摇动的石头,随后发现这样一来,岩壁上很自然地形成了很多洞,他可以在洞里放些将来用得着的东西。他开始从散布在山脚下的农场里偷东西,只在晚上行动,从每个农场只拿走一小点东西。而且,除非必要,每个农场只去一次。他偷了胡萝卜、土豆、长钉和铁丝,一把破锤子和一个铸铁锅。有一次,他还找到了半扇从屠宰场卡车上掉落的腌猪肉。他把猪肉储藏起来。可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一只猞猁正在吃它。这让他下决心要修墙,所以才想去借把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