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泼墨般浸透太平山七十二峰,晚钟余韵在铁青色的悬崖间跌宕回响。赵志兴立在迎客松下,玄色道袍被山风鼓成帆,腰间铜铃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这是太玄教传承百年的规矩——贵客临门鸣铃九响,可今日这铃舌仿佛坠着千斤玄铁,在绦带上凝成死寂。
“紫霄宫到——”
沙哑的唱名声刺破暮色,青布轿帘掀起一角。赵志兴瞳孔骤缩,轿中人指节泛着尸斑般的青紫,枯瘦五指正按在《南华真经》封皮上。三日前护教长老示警之言犹在耳畔:“枯荣手练至七重天,翻书页都能种下腐骨毒。“
“青城派到——”
竹杖叩击青石的脆响中,瘸腿老道袖袍翻涌如浪。赵志兴盯着他左袖鼓荡处隐约的鳞纹,想起师父演示“袖里青龙”时,软剑曾将铜灯台斩作十八截。山风裹挟松脂香掠过鼻尖,他忽然嗅到一丝铁锈味——那是藏经阁方向飘来的血息。
“志兴师兄!”小道童踉跄奔来,玉簪斜插的发髻散落半幅,“峨眉...静慧师太带着十二棍僧往镇龙碑去了!”
赵志兴剑柄云纹硌进掌心,后山祠堂的镇龙碑下埋着初代掌教骸骨。守阁长老的警告在心中炸响:“他们要的不是经书,是要断了太玄教的根啊!”
藏经阁前的蟠龙石柱已断作三截,涂穆的玄铁重剑插在青砖缝里,剑身挂着的半截断臂还在抽搐。杨白雪的素纱白绫绞住两名紫霄宫弟子咽喉,自己左肩透骨钉周围泛起蛛网状黑纹。赵志兴的断剑滴着粘稠血珠,虎口裂痕深可见骨。
“何必顽抗?”紫霄宫主枯手抚过轿帘流苏,二十八个门派高手结成天罡阵步步紧逼,“交出经书,许你们入轮回道。”
杨白雪突然娇笑,染血的指尖掠过眉间朱砂:“诸位可知这阁楼为何建在玄武岩上?”她足尖轻点琉璃瓦,白绫如银蛇吐信卷向飞檐惊鸟铃。涂穆喉间迸出野兽般的低吼,重剑劈开石锁的刹那,玄铁剑身竟震出梵钟轰鸣。
赵志兴在铃音炸响时扑向朱漆大门。三日前守阁长老划破掌心滴血为誓的画面浮现——“断龙石需三人精血为引!”断剑刺入地缝时,他看见自己血珠渗进砖面北斗纹。涂穆的剑风扫落追兵头颅,杨白雪的白绫绞碎机关铜锁,整座楼阁突然发出巨龙翻身般的轰鸣。
“是地龙翻身!快将他三人捉拿!”人群炸开惊呼。赵志兴后颈寒毛倒竖,透骨钉擦着耳廓钉入门框,腥臭味腐蚀得木屑滋滋作响。涂穆撞开暗门时,重剑脱手贯穿紫霄宫主右肩。杨白雪凌空翻入密道,赵志兴瞥见“倒转天河”四字浸在血泊里。
——
一日前,江右太平山,子时的冥酆堂浮动着七十二盏明灯,油脂在青铜灯台里劈啪作响。三百白衣弟子跪在玄铁玉砖上,袖口银线绣的北斗纹随着诵经声微微起伏。护教真人青崖子手持紫玉佛尘,正在诵读《黄庭内景经》第三十二篇,忽见殿外飘来一缕碧磷火。
“神霄宫玉枢真人前来吊唁!”通报弟子声音发颤,道袍下摆沾着几片枯黄的竹叶——这本不该出现在铺满艾草的净道上。
青崖子佛尘一甩,三清铃无风自鸣:“玉枢道兄不请自来,本教招待不周还望担待。”话音未落,那袭紫袍已飘至灵柩前,袖中伸出青灰色的手按在檀木棺沿,冰霜瞬间爬满鎏金云纹。
“二十年未见,青崖道兄别来无恙啊。”
青崖子一眼便望见玉枢真人手上的冰霜,又看向玉枢真人眼眸:“玉枢道兄的玄冰掌竟已臻至化境,真是可喜可贺啊。”
玉枢真人不紧不慢地走下台去,边走边念道:“既然贵教不欢迎贫道,那贫道走了便是。”说完走出大殿扬长而去。
——
藏经阁外的洗剪池泛起诡异涟漪,玉枢真人站在蟠龙碑阴影中,袖口滑出支鹤嘴铜壶,壶嘴对准守阁弟子后颈,池畔石亭突然传来棋子落盘声。
“涂师兄我们不去守灵,当真可行么?”
“怕甚么,我们作为师父的弟子,何时去都行,何必急这一时。”
杨白雪捻着白玉棋子,月光照见石桌上未干的茶渍——这是半个时辰前小师弟赵志兴留下的武夷岩茶。
玉枢真人瞬间换上悲戚神色道:“两位小友可知守阁长老何在?贫道有要紧事……”话音未落,涂穆的重剑已横在石凳:“道长远道而来,必然舟车劳顿,先饮杯茶罢。”推过去的正是赵志兴那杯残茶,水底沉着片未化开的醒神丹。
杨白雪突然甩开腰间流苏,穗尖银铃撞在蟠龙碑上,本该出现的机关响动却沉寂无声,她瞳孔微缩,想起赵志兴晨间说的“碑底传声筒被落叶堵了”。
“看来两位是不愿行个方便了。”玉枢真人叹息着捏碎茶盏,瓷片化作七点寒星射向二人要穴。涂穆挥剑格挡时,剑身突然蒙上青霜——方才的茶水早已混入“玄冰散”。
杨白雪醒来时,腕上缠着浸过桐油的麻绳,舌尖尝到铁锈味——这是涂穆重剑持有的玄铁腥气。洞顶钟乳石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汇成卦象,她突然认出这是师父演示过的“困龙图”。
“那人取走了我的剑穗银铃。”涂穆挣断两根肋骨才吐出这句话。杨白雪盯着洞壁某处新鲜凿痕,突然用脚尖踢飞碎石,露出后面朱砂画的符咒——正是赵志兴上月恶作剧留下的辟邪符。
五更天时,守阁长老循着剑鸣声找到洞窟。当他割断麻绳时,涂穆怀中掉落一片紫色布条——正是玉枢真人的道袍衣角。
“速鸣警心钟!”守阁长老命弟子速去飞鸽传信,却发现教中豢养的十二只信鸽早已变成冰雕。山顶忽然传来九声裂帛般的钟鸣,这是最危急的信号。
——
赵志兴立在迎客松下,看着山道上迤逦而来的各派仪仗。青城派的竹轿挂着祛邪铜镜,镜面却映出轿底暗格里的破罡弩;峨眉派比丘尼的念珠混着两枚西域霹雳子;就连看似无害的江南书童,油纸伞里也藏着七寸透骨钉。
“紫霄宫到——”
——
藏经阁地底传来机括咬合的闷响,三人借着夜明珠的幽光,看见青铜门扉上浮刻着北斗七星图。杨白雪将沾血的密钥按在天枢位,门内突然射出“叩问本心”四个朱砂大字。
“这不是藏经阁……”杨白雪指尖拂过墙面渗出的冰霜,“当年师父说过历代掌教需在‘三才洞’闭关三年,原来……”
话音未落,三道石门轰然中开。左侧门内飘来硫酸气息,右侧溢出桃花冷香,中间甬道则传来梵唱之声。涂穆的重剑突然发出蜂鸣,剑柄云纹与中间石门浮雕产生共鸣。
“既是试炼,当各寻机缘。”赵志兴刚要迈步,却被杨白雪拽住袖角:“师弟且看地面!”
青砖缝隙渗出墨汁般的液体,渐渐凝成卦象。“是墨家机关术!”杨白雪猛然醒悟。
“管他这么多!”涂穆挥剑劈向中间石门,“经书分开拿更稳妥!”剑锋触及浮雕的刹那,三道石门突然急速旋转,杨白雪的白绫卷住左侧门环却被硫磺气灼断。
三人分别进入了天地人三字门。
赵志兴在漆黑中触到冰凉锁链,七十二盏铜灯突然自燃,照出穹顶星图。锁链尽头拴着个玄铁匣,匣面刻着“得经者镇江湖三十年”。当他伸手欲取,锁链突然绞住手腕,地面浮现血字“弃剑可得”。
他盯着腰间断剑,忽然想起守阁长老临终眼神。剑柄坠地瞬间,铁匣自动开启,露出上卷《太玄经·逍遥篇》,首页写着“以身为鞘,方纳乾坤”。
桃花瘴气中,八具青铜傀儡持戟而立。杨白雪的白绫缠住梁柱欲跃,却发现穹顶镶满吸星石。地面突然塌陷成棋盘格,傀儡双眼亮起红光,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位上。
“原来要跳凌波舞……”她撕下裙裾缠住口鼻,踩着傀儡戟尖起舞。当踏完七十二步,傀儡胸腔弹开,露出中卷《太玄经·玄妙篇》,扉页批注“机关算尽,不如守拙”。
梵唱声中,十二罗汉铜像手持不同武器。涂穆刚握住重剑,铜像突然活过来结阵。他连破十五阵后,最后一尊持棍铜像胸口突然裂开,露出个啼哭婴儿。
“幻象!”他一剑劈下却滞在半空,婴儿襁褓里滑出片金箔“杀心不止,难窥天道”。重剑坠地时,铜像掌心升起下卷《太玄经·无极篇》,首行赫然写着“刚极易折,柔能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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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后,临江茶楼中,说书人惊堂木拍在乌木案上:“列为可还记得六十年前,有一个镇压江湖三十年的宗门,这个宗门名叫太玄教,当时的太玄教那可是无人不知的鼎盛,仿佛就要压过官府成为新的王朝了,可谁知,它竟然在一夜之间倒塌,宗门内弟子死伤惨重,侥幸活下来的弟子全都四散在江湖中,从此再无人知晓太玄教弟子的踪迹,仿佛太玄教就此从人间蒸发了。”说完说书人喝了口茶水,继续说到:“据说啊,参与推翻太玄教的,就有江湖上各大门派的影子,不仅如此,甚至有人看到了官兵出现的迹象,列为可知太玄教犯了怎样的禁忌,才遭此劫难?”
瞬间台下鸦雀无声,突然有人站了起来,说到:“我师伯就是当年参与围剿太玄教的其中一人,我曾听到他对我师父说起过,要去抢夺什么经书。”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说书人重一拍案,说到:“这位仁兄可真是消息灵通,没错,他们正是为了太玄教的镇教秘籍而来,现如今这本秘籍不知所踪,却不知道是被谁人抢了去,不过本人倒是有一些小道消息……”老者故意拖长声调,满座茶客屏息凝神,窗外秋雨淅淅沥沥。茶楼梁柱忽然震颤,三枚透骨钉破窗而入,正钉在说案上。说书人脸色骤变。
茶客们尖叫逃散时,谁也没注意到柜台后的掌柜摸了摸腰间铜铃。那铃铛纹路里积着经年血垢,铃舌处隐约可见“太玄”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