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帕上的血渍如一朵盛开的红梅,在素白绸缎上晕染开来。厉睿渊望着那刺目的红,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这已不知是第几次咯血了,每一次都仿佛在提醒他——大限将至。
“陛下...“老太监范瑾的声音颤抖着,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染血的帕子,浑浊的眼中噙着泪光。
“无妨。“厉睿渊摆摆手,声音虚弱却仍带着帝王威严,“朕这身子,朕自己清楚。“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一地枯叶。厉睿渊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思绪飘回二十年前——那时他还年轻力壮,意气风发地坐在龙椅上,俯瞰着满朝文武。谁能想到,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范瑾,“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说,朕这一生,究竟是对是错?“
老太监闻言一惊,慌忙跪下:“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怎会有错...“
厉睿渊苦笑摇头:“连你也要对朕说这些虚话吗?“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胸口一阵剧痛,“朕这一生,算计过太多人,平衡过太多势力,到头来...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陛下保重龙体啊!“范瑾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厉睿渊推开。
“朕想过很多...“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太子的狠毒无情,皆因朕而起。当年将他送往蓬莱,原是想让他远离后宫争斗,却不想...反倒造就了今日的祸患。“
范瑾低头不语。宫中谁人不知,太子厉闫自蓬莱归来后,性情大变,表面恭顺,暗地里却将整个朝局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些反对他的大臣,不是暴毙就是获罪;那些与他作对的皇子,不是被贬就是圈禁。而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抓不住把柄。
“朕原以为...“厉睿渊的声音越来越低,“传位于他,至少能保全其他皇子性命。可如今看来...“他痛苦地闭上眼,“朕错了。“
范瑾看着皇帝日渐消瘦的面容,心中酸楚。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连自己的儿子都掌控不了。
“陛下,太子殿下终有一日会明白您的苦心。“范瑾违心地说着安慰的话。
“明白?“厉睿渊突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若真会明白,就不会一回到上京就部署这一切!从辰奕寒中毒,到宛妃自尽...哪一件不是他精心策划?可笑朕还在为平衡朝局费心费力,他早已...早已...“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范瑾连忙递上新的锦帕,心中暗叹。宛妃之死对皇帝打击太大,那个陪伴皇帝二十年的女子,最终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离开——灰飞烟灭,连尸骨都不留。而这一切,据说都与太子有关。
“陛下,您该歇息了。“范瑾轻声劝道。
厉睿渊摇摇头:“朕时日无多,有些事必须安排妥当。“他艰难地从枕下取出一卷明黄绸缎,“去把大监找来,朕有遗诏要交给他。“
范瑾眼神闪烁,迟疑道:“陛下,这...“
“快去!“厉睿渊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因用力过猛而咳喘不止。
范瑾只得躬身退出。殿门关闭的声响在空荡的寝宫中回荡,厉睿渊望着那扇朱漆大门,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他强撑着坐起身,将那卷遗诏紧紧攥在手中。这是他为厉家江山做的最后安排——若太子真要对其他皇子下手,至少还有永王厉旸可以力挽狂澜。
“旸儿...“他喃喃自语,“朕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外始终没有动静。厉睿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上渗出冷汗。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殿门终于被推开。
“大监...“厉睿渊闭着眼,虚弱地伸出手,“朕有遗诏...“
“父皇这是想用遗诏来制约儿臣吗?“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厉睿渊猛地睁眼,只见太子厉闫一身明黄龙袍,正站在床前俯视着他。那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令人胆寒的笑意。
“你...你怎么...“厉睿渊惊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遗诏掉落在地。
厉闫弯腰拾起遗诏,慢条斯理地展开:“让儿臣看看,父皇给儿臣准备了什么惊喜?“他快速浏览着内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哦?若儿臣对兄弟不利,永王便可取而代之?父皇真是...用心良苦啊。“
厉睿渊浑身发抖,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闫儿,朕...朕只是...“
“只是什么?“厉闫突然收起笑容,眼中寒光四射,“只是不信任儿臣?还是早就打算让七哥取代儿臣?“
寝宫内空气仿佛凝固。厉睿渊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彻底输了。这个他亲手送往蓬莱,又亲自召回的儿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少年,而是一个完全掌控了局势的猎手。
“朕...朕没有...“厉睿渊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厉闫冷笑一声:“父皇可知,您身边的大监早于数日前辞官,而您的护卫,甚至您最信任的范瑾,早已是儿臣的人?“他缓步走近床榻,“您以为还能像从前一样掌控一切吗?“
厉睿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向站在厉闫身后的范瑾,那个服侍了他三十年的老太监,此刻正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为什么...“厉睿渊的声音嘶哑。
“为什么?“厉闫突然提高音量,“父皇问儿臣为什么?“他一把抓住厉睿渊的手腕,“那父皇可曾想过,当年为何要将儿臣送往蓬莱?真的是为了保护儿臣?还是因为母后死后,您根本不想见到与母后相似的脸?“
厉睿渊面色惨白。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江梨芸,他的皇后,那个手段狠辣的女人,为了巩固后位不惜毒杀嫔妃,残害皇嗣。最终事情败露,被他赐死。而他们的儿子厉闫,因长得太像母亲,被他远远送走...
“朕...朕是为你好...“厉睿渊艰难地说。
“为我好?“厉闫突然大笑,笑声中充满癫狂,“接儿臣回京的路上安排刺客,也是为我好?让段家监视儿臣的一举一动,也是为我好?“
厉睿渊震惊地看着他:“你...你知道?“
“儿臣当然知道。“厉闫凑近父亲耳边,轻声道,“所以儿臣先下手为强,让段家背了黑锅。至于那些刺客...“他直起身,冷笑道,“都成了儿臣的刀下鬼。“
厉睿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算计,在这个儿子面前都如同儿戏。
“闫儿...“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儿子的衣袖,“父皇求你...放过你七哥,放过容妃...“
厉闫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哀求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波动:“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照顾'七哥的。“他特意加重了“照顾“二字,“至于容妃...她不是一直想羽化成仙吗?儿臣会成全她,让她...陪您一起上路。“
“你!“厉睿渊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体力不支重重跌回床榻。
厉闫冷漠地看着父亲最后的挣扎,转身对门外道:“来人。“
殿门大开,麒麟、碧霄等护卫鱼贯而入,齐刷刷跪在厉闫面前:“殿下。“
这一幕彻底击垮了厉睿渊。他看着这些曾经效忠于自己的臣子,如今全都跪伏在太子脚下,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
“好!好得很!“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梨芸,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你的儿子终于...“笑声戛然而止,厉睿渊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变得微弱。
厉闫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父亲生命最后的流逝。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感到痛快,会为母亲报仇而欣喜。可奇怪的是,心中只有一片空茫。
“父皇?“他轻声唤道,没有回应。
范瑾上前探了探皇帝的鼻息,颤抖着跪下:“陛下...驾崩了。“
殿内一片死寂。厉闫望着父亲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赢了,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为何心中如此空虚?
“传旨,“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先帝驾崩,举国哀悼。命礼部即刻筹备丧仪。“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厉睿渊,转身离去。明黄色的龙袍在风中轻扬,那背影,与二十年前第一次离开皇宫前往蓬莱的少年,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殿外,秋风更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