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药谷的暮色像被揉碎的腐叶，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路上。叶青羽贴着长满毒藤的石壁前行，指尖划过机关鸟左翼的咒印，青铜傀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三日前在玄冰宫的密卷里，他见过往生殿的记载——那是万药谷用历代药人骸骨堆砌的禁地，殿门每道铜钉都嵌着修士的眼瞳，此刻正随着他的靠近，发出细碎的转动声。
“机关鸟，探测咒力波动。”他压低声音，拇指按在傀儡尾椎的齿轮上。金属摩擦声中，傀儡的喙部突然张开，喷出淡蓝色荧光，将十步外的青铜门映得透亮。门板上的鬼面浮雕突然睁开眼，数百道血线从眼眶射出，在地面织成复杂的牵机阵。叶青羽足尖轻点，机关靴底的螺旋刃切开血线，在石面上留下焦黑的轨迹。
往生殿的铜门在机关鸟的齿轮转动声中裂开半寸，浓重的尸油味混着腐药气息扑面而来。叶青羽屏住呼吸，将蝉形傀儡塞入门缝。傀儡复眼中倒映出的场景让他瞳孔骤缩：千盏骨灯倒悬成漩涡，每盏灯芯都缠着半透明的丝线，像极了悬在幽冥界的引魂幡。而在漩涡中心，苏若雪跪坐在由人骨拼成的蝶形祭坛上，她的脊背弓如弯月，胸前的魔尊骨笛已长进血肉，笛孔中溢出的黑雾正顺着发间的蜈纹金缕，向骨灯输送着粘稠的魔力。
“是牵机引的变种——蜈纹锁魂链。”他握紧罗盘，指针正以逆时针疯狂旋转，“每根金缕都连着药人的残魂，她在用《轮回往生曲》绞碎云裳与萧墨寒的共生因果。”
殿内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叶青羽借机闪入殿内，靴底碾过的指骨发出脆响。苏若雪的指尖猛地插入祭坛，蜈纹金缕应声绷直，千道因果丝线如毒蛇昂首，带着腐尸的腥气扑向他的眉心。
“机关·千机伞！”
青铜伞面在胸前展开的刹那，伞骨间绷着的离火符轰然燃烧，将最先袭来的丝线烧成飞灰。但更多的丝线绕过伞沿，在地面汇聚成骨蝶形态。叶青羽手腕翻转，机关锁从袖中弹出，锁链末端的三棱钩精准扣住祭坛边缘的骨蝶阵眼。然而指尖刚触碰到人骨雕刻的蝶翼，识海突然炸开剧痛——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万药谷初代谷主手持骨刀剖开魔修胸膛，无数药人跪地山呼“灭魔卫道”，最后定格在萧墨寒被锁在玄冰宫冰牢的场景，他胸前的剑穗正被蜈纹金缕一点点绞碎。
“叶青羽！”
熟悉的声音从左侧骨灯传来。林小婉的残魂半透明地飘在灯芯上方，她的身形比在玄冰宫时更虚幻，后颈的牵机花印记竟在燃烧着三色微光——那是守剑人灵识即将消散的征兆。她的指尖穿透苏若雪的手腕，直直指向骨笛：“别看祭坛！那是初代谷主的残魂投影，去毁了骨笛！”
叶青羽这才注意到，苏若雪手中的骨笛笛身刻满了细密的咒文，在火光下显露出“于云裳”“萧墨寒”的生辰八字，而笛尾系着的，正是云裳从不离身的银发剑穗，此刻正被黑雾浸染得斑驳不堪。
“小璃说你已经……”他的声音哽咽，机关锁的齿轮在掌心发烫，“你怎么会……”
“万药谷用我的尸身培育血灵蝶母巢时，留了一丝灵识在剑穗里。”林小婉的残魂望向祭坛角落的碎玉简，“玄冰宫的剑穗风铃，是我用最后力气种下的灵引——快拿时间剑冢的残图，开启剑冢需要双生莲七瓣齐开，还有……”
苏若雪的笑声突然响起，如同金属刮擦玻璃般刺耳。骨笛发出的尖啸震得骨灯剧烈摇晃，叶青羽眼前的水镜突然清晰，只见云裳的鬓角已全白，萧墨寒的魔骨裂痕中渗出黑血，他们站在轮回道入口，身形正随着因果丝线的断裂逐渐透明。
“不！”叶青羽操控机关鸟冲向骨笛，傀儡自爆的火光映红了半边殿宇。他趁机扑向祭坛，却见苏若雪指尖一弹，蜈纹金缕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脚踝。剧痛中，他听见林小婉的残魂在耳边轻笑：“替我告诉小璃，她送我的剑穗，我一直系在往生殿的梁柱上……”
林小婉的指尖在他掌心写下血字的瞬间，她的身形开始崩解，如同被风吹散的荧光。最后一丝灵识注入骨笛裂痕时，她望向水镜中云裳的方向，唇角勾起释然的笑：“第一世的剑穗，藏在忘川河的河灯里……”
骨笛应声炸裂的巨响中，苏若雪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她胸前的魔尊骨笛碎片正被金色光芒炼化，露出底下早已腐烂的胸口——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却嵌着半块染血的剑穗残片，正是萧墨寒在冰牢中扯断的那截。
叶青羽抓起祭坛角落的残图，魔血书写的字迹在指尖发烫：「时间剑冢开，七瓣莲心祭，神魔之血共，因果自此移。」背后突然传来刺骨的寒意，苏若雪的指尖已掐入他的手腕，蜈纹咒顺着血脉蔓延，让他眼前泛起阵阵黑雾。
“你以为毁了骨笛就能改变因果？”她的瞳孔完全被黑色吞噬，“萧墨寒的第一世魂魄，早在千年前就被天道碾碎——”
话音未落，叶青羽怀中的罗盘突然发出刺目金光。指针疯狂旋转三圈后，重重砸向“轮回道第六层·忘川河”的方位。水镜深处，忘川河面漂浮着一盏残破的河灯，灯芯早已熄灭，却有半片剑穗卡在灯沿，银线间缠着的，正是萧墨寒作为魔将时，从右翼脱落的、染着神魔之血的羽翼碎片。
“我找到了！”叶青羽甩开苏若雪的手，机关傀儡抱住残图护在胸前。往生殿的穹顶开始崩塌，骨灯群接连炸裂，每盏灯熄灭时，都有一道微弱的光芒飞向水镜，那是被解放的药人残魂。他望向苏若雪，发现她正疯狂地扒着祭坛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骨笛，而她的发间，那根蜈纹金缕已悄然断裂。
“云裳姑娘！萧墨寒大人！”他冲向殿后传送阵，声音在崩塌的殿宇中回荡，“去忘川河找第一世剑穗！时间剑冢的钥匙在我这里——”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时，叶青羽最后看见的，是林小婉残魂消散的位置，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半枚剑穗虚影，正随着往生殿的尘埃缓缓飘向水镜。而在忘川河的画面里，那盏河灯突然轻轻摇晃，灯沿的剑穗银线闪烁，竟与云裳此刻系在剑柄上的剑穗，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鸣。
当传送阵的光芒消失，往生殿彻底坍塌成废墟。苏若雪蜷缩在瓦砾中，胸前的魔尊残魂发出不甘的嘶吼。她望着掌心的剑穗残片，突然想起百年前在玄冰宫的雪夜，云裳曾将自己的剑穗分给她半段，说“守剑人之间，不该有仙魔之分”。此刻残片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当年云裳眼中的星光。
幽冥界深处，忘川河水突然沸腾。河底沉睡着的、萧墨寒作为魔将时的剑穗，正随着叶青羽罗盘的指引，缓缓浮出水面。剑穗末端的银铃早已破碎，却在接触到月光的瞬间，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清响——那是跨越三世的呼唤，是因果闭环即将被打破的预兆。
叶青羽落在玄冰宫顶时，机关术的反噬让他跪倒在地。但他顾不上胸口的剧痛，颤抖着展开残图，只见图上原本模糊的剑冢位置，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出忘川河的轮廓，而在河中心的光点，正是那半片带着羽翼碎片的剑穗。他知道，云裳与萧墨寒必须在双生莲七瓣齐开前找到它，否则他们的共生因果，将永远消失在轮回道的漩涡中。
“一定要成功啊……”他望着天际的裂缝，那里正传来隐隐的剑鸣，“这是林小婉用最后的灵识，为你们铺的路。”
夜风掠过玄冰宫的剑穗风铃，发出细碎的响声。叶青羽摸了摸掌心尚未消散的血字，突然想起林小婉曾说过，守剑人的剑穗，从来不是武器，而是连接彼此的羁绊。此刻，他望着远处轮回道方向的流光，终于明白，所谓因果闭环，从来都不是天道的枷锁，而是让相爱的人，在千万次轮回中，始终能握住彼此的、最温柔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