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底部的青光散尽时,扑面而来的是玄冰宫特有的凛冽。云裳摸着脸上未褪的易容丹余热,镜中映出的是张略带苍白的瓜子脸,眉尾挑着极浅的冰蓝色——这是玄冰宫低阶弟子的标志,却恰好掩盖了她原本的丹凤眼。
“楚离,外门杂役。”管事嬷嬷的戒尺敲在冰阶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寒潭剑池的冰魄每日卯时三刻采集,若耽误了内门弟子练剑——”她上下打量云裳单薄的身影,“便去冰牢里陪那些火灵根贱种吧。”
云裳低头应是,袖中紧攥的玄冰令传来丝丝寒意。自剑冢一别,她与萧墨寒便再未相见,此刻站在玄冰宫的“洗剑台”前,看着眼前千里冰封的剑池,终于明白爹爹为何说这里是“剑穗共生”的关键——每一块冰魄上,都隐约映着剑穗的纹路。
“离姐姐!”
怯生生的呼唤从冰池深处传来。十四五岁的少女蹲在碎冰堆里,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那是火灵根在极寒之地的反噬。云裳认出她是方才在杂役房见过的林小婉,外门弟子中罕见的火灵根,此刻正被三名下等弟子围着,脚边散落着碎成齑粉的冰魄。
“火灵根也配碰寒潭冰魄?”为首的少年甩着手中的冰棱,“你该去给内门弟子暖脚才是!”他突然扬手,冰棱划过林小婉的手腕,血珠落在冰面上,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云裳的指尖骤然收紧。她见过天剑宗弟子欺凌杂役,却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灵根歧视。承影剑穗在袖中轻轻颤动,当年爹爹教她的“灵脉微调术”突然浮现——寒潭冰魄虽属极寒,却可用阴阳灵根中的少阴之力温和导入。
“这位师兄,冰魄碎了可以再采。”她上前半步,故意用玄冰宫低阶弟子的颤抖嗓音,“但若伤了灵脉,怕是连杂役都做不了了。”
少年转头,眼中闪过惊艳:“新来的?倒是比那些丑丫头顺眼些。”他伸手欲捏她的脸,“不如跟了本——”
话未说完,云裳已扣住他的手腕,指尖的少阴之力顺着他的灵脉涌入,将一块完整的冰魄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精准地贴在他的曲池穴上。这是爹爹自创的“冰棱封脉”,看似保护,实则让他的灵脉在极寒中寸寸冻结。
“你!”少年踉跄后退,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覆满冰甲,“你敢对我用术法?我父亲是玄冰宫三长老!”
云裳低头,袖中快速掐了个认错的剑诀:“楚离知错,只是见冰魄受损,一时情急。”她转向林小婉,将自己采集的冰魄塞进她掌心,“妹妹,用这些敷伤口。”
林小婉抬头,眼中闪过惊讶。她分明看见,云裳指尖在触碰冰魄时,竟有极淡的金光闪过——那是只有高阶剑修才有的“剑心共鸣”。但她很快低头,将冰魄按在伤口上,火灵根与冰魄相触的刹那,疼痛竟神奇地缓解。
管事嬷嬷的戒尺突然砸在云裳肩上:“以下犯上!”她盯着少年的冰甲,眼中闪过忌惮,“去冰阶跪三个时辰,若冰甲未化,便去寒潭底陪剑冢亡魂!”
冰阶位于洗剑台边缘,每一级都嵌着万年玄冰,寒气直透骨髓。云裳跪在最底层,看着林小婉一瘸一拐地离开,忽然想起楚墨长老的九幽冥火图——火灵根在玄冰宫的处境,竟比天剑宗更艰难,而这,或许正是爹爹将她送来的原因:唯有在极寒之地淬炼,阴阳灵根才能真正觉醒。
夜幕降临,寒潭水面升起薄雾。云裳的膝盖早已麻木,却听见冰阶上方传来衣摆扫过冰面的声响。抬头时,萧墨寒的身影正立在月光下,玄冥剑穗在风中轻颤,与她袖中的承影剑穗遥相呼应。
“楚墨长老的死,三长老已定为魔族所为。”他开口,声音比在天剑宗时更冷,“天剑宗正在通缉你,而玄冰宫——”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她胸前,“你身上为何有承影剑的残魂气息?”
云裳的后背骤然绷紧。易容丹虽改了容貌,却无法掩盖与承影剑的联系,尤其是在这处处是剑的玄冰宫,剑穗的共鸣如同黑夜中的灯火。她低头,用杂役的卑微语气:“回禀少主,楚离曾在天剑宗做过剑侍,或许是沾染了旧主的剑意。”
萧墨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剑侍”二字在玄冰宫是禁忌——只有犯了重罪的弟子才会被剥夺剑修资格,沦为侍候灵剑的奴仆。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冰蓝的眼瞳里泛起血丝:“说谎。”他指尖划过她后颈,“玄冰宫的剑侍,后颈都会有——”
云裳猛地挣脱,术法在瞬间掩盖了后颈的异样。但那刹那的刺痛告诉她,方才萧墨寒触碰到的,正是十年前在冰原上出现过的“玄冥冰蝶”印记——与他手腕上的冰蝶一模一样,此刻正因为承影剑的残魂,在易容下若隐若现。
“少主若不信,可查楚离的灵根。”她咬唇,主动伸出掌心。测灵碑上的伪灵根假象早已被爹爹的残魂修正,此刻掌心只有淡淡的冰蓝色,正是玄冰宫弟子最常见的水灵根。
萧墨寒的手指悬在半空,忽然听见冰池方向传来异响。林小婉的火灵根在极寒中失控,正抱着冰魄蜷缩成一团,她的袖口渗出鲜血,在冰面上画出火焰形状。
“火灵根?”萧墨寒皱眉,“玄冰宫怎会收火灵根杂役?”
云裳趁机低头,声音里带上几分急切:“她是万药谷送来的,说是能调和冰魄药性。”这是她在杂役房听来的消息,此刻却成了最好的借口,“楚离只是见她可怜……”
萧墨寒忽然转身,玄冥剑轻轻一颤,一道冰棱飞向林小婉。冰棱在距她三寸处融化,化作温和的冰水包裹住她的手腕:“玄冰宫不杀火灵根,却也不容火灵根玷污寒潭。”他看向云裳,“明日带她去‘冰火两仪轩’,若再失控,便送去剑冢喂剑。”
脚步声消失后,云裳瘫坐在冰阶上。后颈的冰蝶印记还在发烫,她知道萧墨寒已起疑心——方才的冰棱化水,用的正是玄冰宫失传的“冰魄柔息”,而她在接冰魄时,下意识用了爹爹教的“剑穗牵机”,这些细节,足以让细心的萧墨寒察觉异常。
林小婉不知何时爬过来,将一块暖玉塞进她掌心:“离姐姐,这是我娘留下的‘赤焰暖’,能抵三分寒气。”她看着云裳后颈的术法微光,忽然压低声音,“你后颈的冰蝶印记,和萧少主的一模一样,对吗?”
云裳猛地抬头,却看见林小婉眼中并无敌意,只有历经磨难的了然:“我娘曾是玄冰宫的火灵根剑侍,她说过,只有被宫主亲自种下冰蝶印记的人,才能进入寒潭最深处。”她指向远处的冰墙,“那里藏着玄冰宫的‘剑穗秘典’,只有冰蝶印记者才能翻开。”
寒风吹过洗剑台,承影剑穗在袖中轻轻摆动,仿佛在呼应林小婉的话。云裳忽然想起剑冢中爹爹的残魂说过,玄冰宫的寒潭剑试是他亲手布下,而萧墨寒的魔骨需要她的灵根压制——或许,这冰蝶印记,正是爹爹与魔后当年布下的共生之印,而林小婉的出现,绝非偶然。
“离姐姐,他们来了。”林小婉突然低声提醒。
远处,方才被冰棱封脉的少年带着管事嬷嬷赶来,手中举着“违规术法”的罪状书。云裳起身,看着嬷嬷手中的戒尺,忽然注意到她袖口绣着的牵机花——与苏若雪的一模一样。
“楚墨长老的死,三长老说是你用了魔族术法。”少年冷笑道,“现在你又对我用冰棱封脉,这是玄冰宫禁术!”
云裳的指尖划过掌心的冰蝶印记,忽然福至心灵:“我用的是‘剑穗牵机’,是天剑宗于掌门自创的术法。”她看向管事嬷嬷,“若不信,可请萧少主鉴别。”
嬷嬷的戒尺顿在半空。天剑宗于长生的名字,在玄冰宫是禁忌中的禁忌,尤其是萧墨寒的师父,当年与于长生有过命之交。她忽然想起萧墨寒今夜的反常,看着云裳后颈若隐若现的冰蝶,突然意识到这个杂役少女,或许与玄冰宫的秘典,有着更深的联系。
“先押去杂役房。”嬷嬷最终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明日交于执法殿论处。”
冰阶上的血迹被寒风吹散,云裳跟着嬷嬷离开时,回头望向寒潭最深处。那里的冰墙在月光下泛着蓝光,隐约可见剑穗状的纹路在流动,如同爹爹残魂留下的指引,又似萧墨寒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冰蓝。
是夜,萧墨寒独自站在“剑穗阁”,手中握着从云裳袖中偷取的碎发。发丝在玄冥剑的寒光中竟呈现出阴阳双鱼纹,与他在天剑宗测灵殿看见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冰原上的小女孩,掌心的玄冰令与他的正好拼合,而她后颈的冰蝶印记,当时还是淡得几乎看不见。
“师父,你让我用玄冰令接她入谷,究竟是为了护她,还是为了那传说中的阴阳灵根?”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墙上的《玄冰秘典》,其中一页被朱砂圈红:“神魔共生,剑穗为引,阴阳灵根者,可掌寒潭剑试之钥。”
窗外,寒潭水面突然升起万千剑穗光影,正是于长生的残魂所化。光影中,他仿佛又看见十年前的剑冢,于长生将半枚玄冰令塞进他掌心:“墨寒,若有一日小裳的灵根觉醒,带她去寒潭,那里藏着能让神魔共生的阵眼。”
萧墨寒握紧手中的发丝,发丝上的双鱼纹与他手腕的冰蝶印记相触,竟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微弱的传送阵。阵中闪过云裳跪在冰阶上的画面,她后颈的冰蝶印记此刻清晰可见,与他的印记完美契合,如同天生一对。
“原来如此。”他忽然轻笑,眼中的冰蓝泛起涟漪,“不是我在护她,是天道在护她,而我,不过是这共生之局中,最关键的那柄剑。”
寒潭之水在夜色中翻涌,承影剑穗与玄冥剑穗的共鸣,正顺着冰蝶印记传入云裳的灵脉。她躺在床上,摸着后颈被术法掩盖的印记,忽然明白,爹爹留下的不仅仅是玄冰令,更是一个跨越十年的共生之约——她与萧墨寒,早已在十年前的冰原上,被剑穗与冰蝶,系成了无法分割的命运共同体。
而这命运,即将在玄冰宫的寒潭剑池中,掀起惊涛骇浪。云裳知道,当她明日带着林小婉踏入“冰火两仪轩”时,迎接她的,将不仅是灵根歧视的考验,更是萧墨寒的试探、玄冰宫的秘典,以及,那个藏在冰蝶印记下,关于神魔共生的,足以颠覆整个修仙界的真相。
冰河饮血,剑穗初结。
她的掌心,正与千里之外的萧墨寒同时发烫,那里,承影与玄冥的剑穗虚影,正在他们的灵脉中交缠,如同十年前的冰原初遇,如同爹爹在剑冢的血誓,如同此刻寒潭底的剑穗秘典,正等着他们用热血与灵根,共同翻开那页关于长生的,最刺骨也最温暖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