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坐在马车上，掀开遮挡外面能看清车内的厚重窗帘，从缝隙中朝外打量起奇斯勒的内部。
尽管是依山而建，也分了上下七层，但奇斯勒城内环绕护龙山的主街道很宽阔，至少能并排行驶四辆马车，街道旁人流如织，喧闹声此起彼伏。
“看起来，亚尼法特亚的那场贵族叛乱，并没有太影响到这里，不像林科兰尔那样破败到我离开时都还没恢复过来。”北山放下窗帘，心里感叹了一句。
此时，马车正停靠在城内第二层的街道一边，这主要是远离城门后，北山还是不放心德杰那二十个狂战士，怕他们没有顺利逃脱，干脆吩咐麦克莱派人去瞧一瞧，他也好安心。
麦克莱听到吩咐后，自告奋勇的表示还是他自己去最好，毕竟他是这里探子们的头领，有什么情况也打听的最清楚，因此马车停下，是北山等人在等待结果。
一刻钟后，马车的车门被打开，外界的阳光照射进来，让挤在马车里的北山等人不由眯了下眼睛，是麦克莱回来了。
“他们没事吧？”等麦克莱关上车门，马车又行驶起来后，北山连忙问道。
麦克莱点点头：“大人放心，我和这里的护城军的一个小队长关系不错，他刚好也在城门那里，狂战士们都跑掉了。”
作为南疆派往各地的间谍兼探子，麦克莱大概是唯一一个习惯称呼北山为“大人”，而不是“殿下”的。
听到这个答案，北山松了口气，要是德杰他们被抓住了的话，他又不可能当做没看见，还要想办法和冒险去救人。
“那就好。”北山微微颔首。
然后，马车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从奥比陆一路南下，中途又受了内伤的北山，只想闭目假寐一会儿，炉石等人更是没什么能对麦克莱询问的，至于麦克莱，他倒是想和北山交谈，但心里却有些畏惧。
当初在圣山，麦克莱主动带着盗贼山寨投降后，几乎就没和北山见过面，一直都在修斯手下，等到“林科兰尔大撤退”没多久，他又被修斯派来了奇斯勒，更不可能见到北山了。
因此，从光复战争以来，麦克莱对于北山的了解，都只是通过南疆的消息，以及奇斯勒本地人的描述，心里把北山的形象拔的相当之高，一想到眼前坐着的是南疆说一不二的伟大摄政亲王，他就难免有些发憷。
更何况，这位亲王殿下还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黑发没有了，白皙的皮肤不在了，光头和黝黑的肤色，让他既感觉奇怪，又有些暗自想笑，但却不敢笑，只能硬憋着。
好在北山很快就感受到了这股异常的氛围，他睁开眼睛，看了麦克莱一眼，立马就猜到了这个长相有些猥琐，但实际上是个天生的间谍的八字胡是在想些什么。
“这样子，丑是丑了点，但至少没那么显眼，奇斯勒里面的人多多少少见过我的画像，要是顶着一头黑发过来，你就该想办法救我了。”北山指着自己的脸，主动开口玩笑道。
有了这句话，气氛也顺势松懈了不少，麦克莱讨好的连连点头：“大人身份特殊，为了南疆竟然冒险来这里，我心里面只有崇拜了。”
北山淡笑一声：“行了，我又不是老狐狸，只喜欢听好话。”
顿了一下，北山想着反正都闲谈起来，不如问问现在奇斯勒的情况：“凯兰是在奇斯勒吗？”
麦克莱挂起笑容：“是的，自从凯兰那家伙解决叛乱，带着那个斯洛八世回来后，就一直留在城内，没他在的话，这里怕是又会有贵族生乱。”
北山“嗯”了一声，这是在他预料中的，然后又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问道：“之前老狐狸的信里，简单提到了下凯兰平息这场叛乱的经过，你一直在奇斯勒里，应该对他最后怎样进城的很熟悉吧？”
“大人是想问，奇斯勒经历一场叛乱，却似乎没什么影响？”麦克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我的确有些奇怪。”北山又看了麦克莱一眼，这个家伙的确很聪明，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
麦克莱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他微微欠身，仿佛在整理思绪，随后缓缓开口：“大人，凯兰那家伙实在很狡猾，之前‘平原会战’结束，大家都以为凯兰会和叛乱贵族隔着特亚河对峙下去，但结果他率军返回不到半个月，就三路齐出，打乱了那些贵族叛军的防线。”
“然后呢？”北山听的饶有兴致。
“其实以后来获得情报来看，凯兰当时根本没那个兵力改变对峙的状态，偏偏那群贵族都不争气，一看到凯兰军队过河，吓的也不管其他人，纷纷带着各自部队往回跑，凯兰自然就顺势一路逼近到了奇斯勒城下。”
“接下来凯兰就直接拿下了奇斯勒？应该不会吧？那群贵族都到了那种份上，再怎么也要齐心抵抗才是，而这座奇斯勒，我不觉得凯兰能强攻下来。”北山半是自言自语，半是给出了自己的疑惑。
在北山看来，虽然他打心底瞧不起贵族，南疆的也好，亚尼法特亚的也好，都是差不多的货色，但眼看着都要被覆灭的下场了，那些叛乱贵族应该懂得团结在一起的道理。
麦克莱忽然笑了一声：“大人说的没错，凯兰不是强攻进入奇斯勒的，不然的话，这里如今也不会是这幅模样。”
不等北山接话，麦克莱就继续往下说道：“那群贵族叛乱，说到底没有名义在，斯洛八世又好端端的在凯兰军中，奇斯勒城内的民众们也几乎是站在凯兰那一方的。”
“这样一来，那些贵族不光是要面对凯兰，想要守住奇斯勒，还要防备城里面，凯兰则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
“奇斯勒当时是从内部破开的？”北山觉得这倒也符合他对凯兰的了解，那家伙打起仗来不光厉害，还喜欢耍些诡计去攻心，他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麦克莱却摇了摇头：“虽然奇斯勒的民众都希望凯兰胜利，迎回斯洛八世，但贵族叛军的实力摆在那里，城内几次动乱都被强压了下去，还死了上百个带头的。”
北山扯了下嘴角：“看来那些贵族也不笨，知道不能大开杀戒。”
“大人真是厉害，连这都猜到了，贵族们当时不是不想杀人，只是考虑到真要大动作的话，奇斯勒里面的民众会一拥而上把他们活吞了。”
听到麦克莱的又一个拍马屁，北山摆了摆手：“往下说。”
麦克莱对北山一眼就看穿他浅陋的行为，根本没感到不好意思，只觉得这个马匹拍的很对，继续说道：“凯兰能进来，还没造成多大影响，其实是他把斯洛八世甩了出来，当成了一个鱼饵。”
“当时，凯兰故意派了一个兵团，把斯洛八世和他的本部分开，然后他又散布消息，说奥罗那位新帝王，叫什么瑞利的又派兵东进，他不得不转头去抵抗外敌。”
“就这样，城内的那些大贵族们一看凯兰离开，而斯洛八世就在城外三十里，忍不住趁着夜色打开城门，想把斯洛八世给抢过去，结果凯兰早就安排了‘狼牙骑士团’潜伏，直接把出来争夺正统权的一行大贵族给包了饺子。”
这话一出来，不仅是北山，炉石其他几个一直也在听的，都同时鼓了下眼睛。
“凯兰疯了吗？拿斯洛八世当鱼饵？他不怕万一计划有误，让他这位老帝王死在乱军里面？”北山还没发话，炉石就在一旁连忙问道，他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对此，北山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凯兰与其说是对斯洛八世忠心，不如说他从来都只是个为了证明自身武勋的家伙，拿帝王来做鱼饵，他完全做得出来。
在这个计划中，只要最后能解决叛乱的大贵族们，哪怕斯洛八世死了，凯兰完全还可以再拥立一个有王室血脉的，从此他还能真正掌握整个亚尼法特亚。
北山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出来，听的炉石几人恍然大悟，他们都觉得这很符合凯兰的作风。
“不过我奇怪的是，那些大贵族难道没看出来这是凯兰在钓鱼？而且还亲自出来抢夺？再说了，斯洛八世竟然也能同意这个计划？”北山对此很疑惑。
他觉得就算贵族们再没用，也不至于成麦克莱口中的那副样子，并且斯洛八世能同意也很可疑，他不由想起当初派麦克莱来这里，然后散布的那些谣言。
“难不成凯兰真的是斯洛八世的私生子？”北山以前只觉得这个谣言就是个笑话而已，但现在看来，说不定真是这样，不然他没法解释。
麦克莱忍不住笑出声来，或许是他出身盗贼，也或许是北山在南疆对自身贵族的所做作为，他也是打心里看不起那些贵族的。
“大人，”麦克莱收敛了笑意，“那些大贵族自恃身份高贵，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又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算盘，亲自跑出来抢人，还不是为了把斯洛八世捏在自己手上，好瓜分更大的权力。”
“而他们有没有看出这是陷阱，其实并不影响，就算是陷阱他们也得主动往里跳，当时明摆着凯兰就算强攻不进奇斯勒，只要在外面守着，他们迟早都只有饿死在里面的份，凯兰又不会去担心城内民众。”
“只要抢到了斯洛八世，往后的局面至少就能不一样了，换做是我处在那种情形下，我也会主动跑出去的。”
“至于大人说的，斯洛八世为什么会同意凯兰的计划，把自身放在危险的位置上，我倒是打听了一点消息，据说当时凯兰把计划讲出来后，斯洛八世想了一会儿就点头同意了。”
“然后，他幽幽地说了一句：‘亚尼法特亚都成了这个样子，那还不如疯狂一把。’。”
麦克莱一说完，炉石就在一旁插话道：“没想到斯洛八世眼看着年纪大到要死了，却还有年轻人的轻狂，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
麦克莱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随后，他又说道：“这两年属下我在奇斯勒，对斯洛八世的心态还看的更清楚一些，他没几年可活了，又没有继承人，而等他一死，那些有继承权的王室血脉贵族，肯定又会为了争夺王位打得头破血流，亚尼法特亚必然还有场大乱。”
“既然我能想到这些，斯洛八世肯定也想得到，我猜他心里清楚，他活着的时候还能维持一下亚尼法特亚王室的威严，一旦离世，说不好坐在整个王室家族都会换人。”
“这样一想，他肯定觉得不如趁着他还活着，把凯兰推到一个足够有威信的位子上去，今后他一死，只要凯兰没有自己想去坐那个位子的想法，那亚尼法特亚的王位还是他格莱斯顿家族的。”
麦克莱说完，炉石也点了点头，感叹着长出了口气，然后两人一同看向又陷入沉默的北山。
特别是炉石，他忽然在想，如果麦克莱分析的没错，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等斯洛八世死后，凯兰只要没有篡位的想法，那凯兰和北山倒算是同一类人，成为一个国度的实权掌控者。
两人等着北山开口，以为北山是在想些深奥的东西，比如怎样利用亚尼法特亚如今的情形，去为南疆谋取更大的利益。
但其实，北山根本没有想什么，他只是在感慨亚尼法特亚贵族也是那样目光短浅中有些走神。
注意到两人一直盯着自己，北山回过神来，暗自讪笑一声，幸好炉石没往他是在走神的方面想，不然肯定躲不开一顿调侃。
“我觉得麦克莱你分析的没错，斯洛八世这样做，也的确是更好能保证他家族还坐在王位上的选择。”北山先是感叹了一句。
然后，他对麦克莱赞赏道：“没想到你在奇斯勒的探查工作做的这样好，连斯洛八世在城外说的话都能知道，如果不是这里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最要紧关注的地方，不然我都想把你调回南疆了，可以去卡特杨那边做参谋。”
北山其实一直对麦克莱的看法不太好，这主要还是麦克莱当初会背叛自己的山寨头领，他担心这种人会再次背叛自己，当然还有麦克莱实在是形象不太好的原因。
不过，现在他才发现，麦克莱不仅在间谍工作中，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人之一，而且对于局势的把控分析也有着独到且精准的见解，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对麦克莱的看法。
“老狐狸比我会看人。”他心里同时由衷的赞扬起了修斯，除了修斯那张出了名的不刷牙的嘴，他一想到就只剩无语。
至于麦克莱，他听到北山的夸奖后，眼眶瞬间就红了，要不是马车里面挤了好几个人，他大概会直接行单膝礼。
北山也就是随口说了句心里的实话，他根本想不到麦克莱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也噎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好在炉石这个人精看了出来，在旁边打趣道：“要是真把麦克莱调回南疆，卡特杨肯定会高兴好一阵子，不过，老狐狸那里又肯定会口水乱飞，再说了现在奇斯勒城里这摊子事，也必须由麦克莱继续下去。”
“是啊。”北山连连点头，看向麦克莱，“等今后有机会，再调你回去，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还需要指望你多探查一些有用的情报。”
“大人放心，只要有我在，大人需要什么情报，我都能搞来。”麦克莱最终还是流下了两滴泪珠。
北山摆摆手，安慰道：“好了，收收情绪，要是声音太大被马车外的人听见，那就不好了。”
“是，大人。”麦克莱用衣袖抹了下眼角。
北山随即又认真的吩咐道：“你是南疆在这里的间谍头子，虽然身份肯定是隐瞒好了的，但未来南疆出兵北上，你也难免会越来越危险，我在这里允许你，一旦有什么变故，可以采取一切手段保命，不要让我看见你的尸体被运回去。”
“大人……”麦克莱好不容易才收回去的眼泪，又迸了出来。
北山稍微沉默了片刻，让气氛缓和了一下后，对麦克莱又问道：“说说正经的吧，凯兰重新拿回奇斯勒后，斯洛八世那边怎么样？”
他这样问，是想知道经历过贵族叛乱后，斯洛八世的身体状况，到底还能活多久，有多少时间留给他回到南疆做准备。
麦克莱想了下：“只是在入城那天，斯洛八世当着全城民众发表过宣言，过后这段时间，他都没出现过，有什么事情全都交给了凯兰，自己一直留在‘龙殿’里不见人。”
“‘龙殿’？”北山注意到这个词语。
“就是位于奇斯勒第七层，当初龙族人为他们的圣龙修的，亚尼法特亚人进来后，没有多改变，就直接将之当做了王宫，只是千年多来，奇斯勒里的人还是习惯叫它‘龙殿’。”麦克莱连忙解释。
北山“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既然是“龙殿”，给那位传说圣龙住的地方，肯定是个很高大很宽阔的宫殿，也不知道斯洛八世和他的先代帝王们在那里居住，会不会显得非常渺小。
“这么说，斯洛八世的身体状况，现在几乎没人知道了？”北山觉得既然斯洛八世入城后就再也不主动露面，很可能是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
“属下等会儿就安排人去探查。”麦克莱很聪明，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与行动力。
北山微微颌首：“尽量快一些，我有用处，还有，之前让修斯告诉你的，那些有想法的贵族探查的怎么样了？”
麦克莱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北山的同时解释道：“这里就是名单，修斯大人来信后，我就立刻发动起全部探子去了解了，这里有十二个最合适的目标，三个伯爵，七个子爵和两个男爵。”
“如同修斯大人转告属下的大人的预料一样，内乱虽然平息，但贵族们对凯兰的恐惧和不满却还很深厚，特别是那些依附叛乱的。”
“名单里放在上面的那两个伯爵和两个子爵，就是之前叛乱核心贵族的附庸，现在听说每天连觉都睡不好，剩下的是中立派，但也担心凯兰会在未来某一天对他们动手。”
北山快速浏览了下名单，将每个名字和背景介绍都记在心中：“也尽快安排他们和我见面。”
“是，大人。”麦克点头应道。
马车从奇斯勒的主街道上，一层一层的向上行驶，最终停靠在了第四层，再往上走，就必须要有贵族身份才可以了，这属于亚尼法特亚王室对于他们帝都的硬性要求。
七层阶梯状的奇斯勒，最上面的第七层自然是王宫，第六层则属于伯爵以上的贵族住所，第五层是伯爵之下的贵族所在，第四层和第三层往往属于有钱的商人，最下面两层才是普通民众能待的地方。
这里，几乎把等级森严，从外在的形式表现得明明白白。
“大人，我们到了。”麦克莱打开车门，门外就是他在奇斯勒里的居所。